暴雨如注。
雨点砸在废弃医院外墙的铁皮顶棚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整个青山医院被灰黑色的云层压得几乎塌陷,轮廓模糊在雨雾之中。
陆昭三人没有从正门进入。
上次的正面强攻让他们付出了代价——陷阱、监控、心理诱导层层嵌套,每一步都踩在“影首”预设的情绪轨道上。
这一次,他们选择从地下走。
排水隧道口藏在医院后山一处塌陷的沟壑中,常年被藤蔓与淤泥掩盖。
小林用热成像扫描确认无活动生命体征后,徒手扒开锈蚀的铁栅,率先钻入。
通道狭窄潮湿,脚下是滑腻的青苔和腐烂的塑料残片,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气。
沈清紧随其后,风衣下摆早已被污水浸透,但她步伐稳定,眼神始终警惕地扫视四周。
她知道,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设计来制造恐惧——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摧毁意志。
陆昭走在最后。
他摘下了耳机里的实时通讯器,只留下最基础的骨传导装置。
他知道,“心理共振系统”可以通过特定频率的声波影响人脑情绪,尤其在封闭空间内,低频震荡能悄无声息地诱发焦虑、幻觉甚至自毁冲动。
小林肩上的便携式干扰器正持续释放反向谐波,屏幕上绿色波形平稳跳动——信号已被屏蔽。
“我们安全了?”沈清低声问。
“暂时。”小林头也不抬,“但干扰器只能撑四十五分钟。超过时限,整个地下网络会自动切换至备用模式。”
陆昭没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隧道尽头的一道金属门上。
那不是原始建筑结构,而是后期焊接上去的加固墙,表面布满划痕,像是有人曾拼命想从里面逃出。
就在这时,墙壁开始渗水。
但那不是雨水。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缓缓流淌下来,在应急手电的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气味随之扑面而来——浓烈的福尔马林混杂着陈年血浆腐败的气息,刺鼻到令人作呕。
沈清皱眉,本能后退半步。
“这不是事故现场。”她声音压低,“这是布置过的。刻意营造的视觉与嗅觉刺激,目的就是让我们停下。”
陆昭却向前迈了一步。
他伸手触碰那道血痕,传来黏稠的触感。
随即,他笑了,笑意冷得如同刀锋出鞘。
“你说对了。”他说,“他们越怕我们靠近,就越说明……我们走对了。”
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穿过那道门,进入一条向下倾斜的混凝土坡道。
根据小林设备显示,他们距离目标坐标仅剩七十米。
沿途监控摄像头全部损坏,电线裸露在外,像是被刻意剪断。
但陆昭知道,这不代表安全——真正的陷阱从来不在明处。
终于,他们在地下四层东侧偏移37米的位置停下。
面前是一堵看似完整的水泥墙,没有任何门框或把手。
然而,地面微弱的电磁波动提示着异常。
“就在后面。”小林蹲下,用探地雷达扫描,“厚度约四十厘米,内部有空腔。墙体夹层填充了铅合金,标准的电磁屏蔽结构——典型的‘静默区’建造方式。”
陆昭上前,手指抚过墙面裂缝。
“L7是钥匙。”他低声重复护士长临终前的话。
他试过父亲的警号——无效。
母亲忌日——错误。
案件编号1123——警告音响起,红灯闪烁。
他闭上眼,深呼吸。
不是字母L,不是编号七。
L 是罗马数字五十,7 是序数。
五十七?不对。
五十加七?五十七还是不对。
等等——
“507。”他睁开眼,果断输入。
滴——
一声轻响,墙体中央无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漆黑通道。
三人对视一眼,先后踏入。
内部空间极简,近乎空旷。
四壁覆盖吸音材料,地面铺着老式防静电橡胶。
正中央,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磁带录音机正在运转,转轴缓慢旋转,播放着一段毫无意义的空白噪音——白噪音叠加轻微电流干扰,像是某种掩护。
小林立刻架起分析仪,接入音频接口。
“这段声音有问题。”他快速操作,“频谱图显示存在隐藏调制信号,疑似莫尔斯编码嵌套在次声波段……正在解码。”
几秒后,屏幕跳出一行行文字。
是一份名单。
【红眼计划·核心成员档案】
1. 市长(已故)
2. 林国栋(国安局前特勤顾问)
3. 陆振华(项目主管,L7级权限)
11. K.m.Y. —— 韩明远之父,韩慕尧,职称:神经药理研究员
名单末尾赫然标注:
【所有成员均已签署《意识干预特别授权书》,具备合法人体实验执行权。
项目终止条件:全体成员死亡或主动放弃权限。】
空气骤然凝固。
沈清盯着那串缩写K.m.Y.,瞳孔剧烈收缩。
“韩家……早就参与其中。”
陆昭沉默良久,忽然冷笑:“所以父亲不是主谋,只是执行者之一。而真正掌控一切的,是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的人。”
话音未落,通风口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三人同时抬头。
一道黑影从上方跃下,落地无声。
那人戴着战术面罩,身穿深灰色作战服,手中注射器泛着幽蓝冷光——t7强化型神经激活剂,能在三秒内将人体潜能推至极限,代价是中枢系统不可逆损伤。
“影首助手。”
陆昭认出了对方的动作特征——精准、高效、毫无多余情绪波动。
这是经过极端训练的杀戮机器。
对方一句话不说,直扑陆昭咽喉。
沈清抄起一根掉落的铁管横扫过去,却被轻易格挡,反手一记重踹撞向墙壁,闷哼一声滑倒在地。
小林慌忙后退,试图启动警报装置,却发现通讯完全中断。
千钧一发之际,陆昭没有闪避。
他反而迎上前一步,逼近杀手面部,声音低沉如耳语:
“风停了,钟就会响。”
杀手动作戛然而止。
瞳孔瞬间放大,呼吸停滞,身体僵直如遭雷击。
陆昭看得清楚——那是记忆被强行唤醒的生理反应。
他在“残存体A”的共情过程中,曾听到过这句话。
那是当年“红眼计划”启动个体意识覆写的初始指令。
眼前这个人,也是实验体。
陆昭抓住机会,猛然扣住对方持针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心死死贴在其太阳穴上,闭目沉入共情状态。
“你想听真相吗?”他在意识深处低语,“那就感受它。”
他将自己的恐惧、愤怒、童年葬礼上的孤独与背叛感,全部压缩成一段高强度记忆洪流,逆向灌入对方大脑。
刹那间,杀手双膝跪地,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额头青筋暴起,手指痉挛抽搐,口中喃喃重复:“不要打麻醉……爸爸……我不想做手术……”
陆昭缓缓松手,冷汗浸透后背。
但他别无选择。
小林颤抖着手打开数据拷贝程序,连接磁带机主机端口。
进度条缓缓推进。
就在最后一帧数据即将完成时,他忽然注意到磁带机底部有一行极细的刻字,几乎被灰尘掩盖。
他拂去污迹,念出声来:
“选择者才能听见真相。”
话音落下。
整栋建筑猛地一震。
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
备用电源启动,红色应急灯逐一亮起,照亮了这片埋藏十年的黑暗。
而某个更深层的空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运转。
备用电源的嗡鸣如幽魂低语,在静默区四壁间来回穿梭。
猩红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开启信号,将整条走廊染成血色。
小林的手指还在数据拷贝界面上颤抖,进度条堪堪停在98%——就在他准备强行导出时,磁带机底部那行刻字突然在脑海中回响:“选择者才能听见真相。”
话音落下的瞬间,建筑猛地一震。
墙体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沉睡十年的机械心脏被重新点燃。
天花板缝隙中,尘埃簌簌落下,而更令人窒息的是——走廊尽头,一个、两个、十个……数十个穿着褪色病号服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他们步伐缓慢,动作僵硬,眼神空洞无焦,如同被同一根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还残留着编号烙印。
他们是“残存体”——当年“红眼计划”失败后的幸存实验品,意识残片被封存在神经网络中,如今却被远程唤醒,成为最忠实的清除兵器。
“糟了!”小林脸色煞白,手指飞快敲击终端,“干扰器还在运行!我们屏蔽了外部信号,但触发了内部防御协议——系统判定为‘入侵终止’,启动了清场程序!”
陆昭目光如刀,扫过四周。
房间密闭,无窗无门(除入口外),吸音材料覆盖墙面,本为隔绝一切外界干扰而建——但现在,这成了他们的囚笼。
硬拼?
这些残存体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只会执行指令直至摧毁目标。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关掉干扰器。”他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
“什么?”小林愕然抬头。
“我说,关掉它。”陆昭已走向房间角落那组老式音箱,接口裸露,连接着主控线路,“‘心理共振系统’不是用来控制我们的……它是用来唤醒他们的。既然他们靠频率激活,那就用同样的频率反制。”
沈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用他们自己的武器反击?可你承受不了那种强度的精神震荡!”
“我不需要承受全部。”陆昭扯开衬衫领口,将骨传导装置贴紧颈动脉,“我只需要成为导体——把共振频率引向中心,制造定向冲击波。你们躲到磁带机后面,背对声源。”
小林咬牙,指尖悬在关闭键上。
“三秒。”陆昭闭眼,“等灯闪三次,立刻断开干扰,接入共振信号,反向推送——最大功率。”
灯光忽明忽暗,像是回应他的命令。
一次、两次、三次——
“断!”
滋——
一声尖锐的音频爆鸣撕裂空气。
原本播放白噪音的音箱猛然转换频率,释放出一段极其复杂的复合声波——那是陆昭根据之前解码的莫尔斯信号重构的心理共振代码,经过逆向调制,专为扰乱“残存体”的神经同步而设计。
刹那间,逼近的残存体集体僵住。
他们双手抱头,眼耳口鼻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像是无数记忆碎片在颅内疯狂冲撞。
有人跪地抽搐,有人撞向墙壁,试图逃离那无法逃避的声音地狱。
而站在波源中心的陆昭,亦如遭重击。
剧烈的头痛如凿骨之锥,鼻腔温热流淌,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扭曲。
他看见父亲葬礼上的雨伞、母亲枯瘦的手、护士长临终前嘴唇蠕动的“L7”……所有情绪被放大千倍,反噬自身。
但他没有倒下。
直到最后一个残存体瘫倒在地,哀鸣渐弱。
寂静再度降临。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角落阴影缓缓移出一道人影。
他穿着洗得发灰的白大褂,脸上纵横交错着烧伤疤痕,右手握着一枚银色遥控器。
他摘下口罩,露出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你以为你在对抗‘影首’?”
他向前一步,灯光照亮他左眼瞳孔——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被化学腐蚀过的镜面。
“你父亲才是第一个下令使用活人测试的人。而我……只是执行命令的工具。”
他说完,按下遥控。
地面轰然震动,四周围墙传来液压锁闭的沉闷声响。
静默区正在下沉——它根本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可封闭的隔离舱。
陆昭拼尽最后力气扑向沈清,将刚拷贝完成的U盘塞进她手中,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她掌心。
“走!”他低吼,声音几乎破碎。
沈清双目通红,却被小林死死拽住后退。
身后,舱门如巨兽之口轰然闭合,金属咬合声沉重而决绝。
她们冲出隧道,暴雨依旧倾盆。
沈清在泥泞中回头,只见整座青山医院沉默矗立,黑影压城,仿佛从未有人进去过。
而在那深埋地底的隔离舱内,空气稀薄。
陆昭靠在冰冷墙壁上,心跳逐渐平稳。
他知道“白袍医生”不会立刻杀他——否则早就可以动手。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