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尚未苏醒,但“陆昭”已在全网“醒来”。
第一波热搜炸开不过十分钟,《陆昭怒斥司法系统腐败》的话题便冲上榜首。
微博首页被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刷屏——画面中的男人穿着他常穿的那件深灰风衣,站在警局外的台阶上,目光灼灼,语气激烈地控诉法院早已沦为权力工具,甚至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亲手烧了这套规则。”
陆昭坐在档案馆角落的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
他没有点开转发量已破百万的视频,而是直接调出原始链接,放大画质,一帧一帧地看。
眉头微皱。
语调接近他的发声习惯,但重音落在错误的位置——他在说“体制”时从来不会拖长尾音;手势幅度也过大,尤其是右手挥动时带着一种近乎表演性的夸张,那是情绪失控或刻意煽动才会有的动作。
而真正的他,在公众场合越是紧张,肢体反而越克制。
“小林。”他声音不高,“提取这个视频的原始帧率和音频频谱,做唇形与声波同步分析。”
小林没问为什么,立刻接过了手机,迅速地连接设备、导入程序。
五分钟后,结果跳出:唇动时间差127毫秒,声波频率存在人工合成痕迹,AI深度伪造概率98.6%。
陆昭盯着数据,眼神渐沉。
更诡异的是,这还只是开始。
b站出现一个名为“侧写师陆昭”的账号,发布系列短视频《从行为痕迹推演真凶》,逻辑严密、措辞冷静,粉丝一夜暴涨二十万;知乎上,“陆昭-犯罪心理学从业者”连发三篇长文,剖析当前司法鉴定漏洞,引发法学界热议;抖音则流传着一段深夜录音式视频,标题是《我父亲死于真相》,一个声音颤抖的男人自称童年目睹父亲尸体,痛哭流涕地讲述“体制吃人”的经历。
五个平台,五个“陆昭”。
一个激进如烈火,一个理性似冰川,一个脆弱到濒临崩溃……性格彼此矛盾,立场南辕北辙,可发布时间却有着惊人的节奏感——每隔两小时释放一条新内容,交替出现,像是在进行某种测试。
陆昭猛地抬头,”
沈清站在他身后,已经拨通了唐律师的电话。
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启动名誉权紧急维权程序,所有伪造内容立即取证存档。另外,请联系张薇,让她做一期反向追踪报道。”
张薇的直播两小时后上线。
镜头前,她将五个“陆昭”的发言剪辑成对比视频,逐条拆解:“同一个陆昭,为何在一个平台呼吁法治改革,另一个平台却鼓动群众对抗执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特别指出,“激进版”曾在一次发言中提到“父亲死于体制内斗”——而这句从未出现在任何公开采访或警方记录中。
舆论开始动摇。
有网友质疑:“这些账号背后是不是有组织操纵?”“是不是有人想借陆昭之名搅乱视听?”
就在此时,小林突然低声道:“查到了。所有账号的首次登录Ip,全部指向城西数据中心。注册时间间隔不超过三秒,使用同一套虚拟身份生成器,设备指纹高度一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不是普通水军。这是用行为模型批量生成的人格分身,模拟真实用户生态……他们在构建一个虚假的‘社会认知场’。”
陆昭缓缓站起身,走到监控大屏前,凝视着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他在做实验。
拿我的形象当变量,投放不同人格版本,观察社会反应,收集反馈数据——就像当年“红眼计划”里写的那样:“第三阶段:重构历史判决认知。”他们不是要毁掉我,是要重新定义我,让我成为他们操控舆论的傀儡。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这不是攻击,是认知战。比暴力更隐蔽,比谎言更致命。
当晚八点,某主流媒体宣布邀请“陆昭代表”参加法治论坛直播,主题为《正义是否还有容身之地》。
消息一出,全网关注。
演播室外的监控室内,陆昭与沈清并肩而立。
屏幕上,嘉宾通道的画面清晰可见——那位“陆昭”正由工作人员引导入场,西装笔挺,神情肃穆。
“确认身份了吗?”沈清低声问。
小林摇头:“人脸识别匹配度83%,但后台信号显示,直播推流经过三级加密中转,真实来源无法定位。”
陆昭盯着屏幕,忽然眯起眼。
当“陆昭”在镜头前坐下,双手交叠置于桌面时,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动作轻微,却持续不断。
陆昭瞳孔一缩。
那个位置……是戴过束缚带的人才会有的安抚动作。
长期被固定手腕者,在焦虑时会本能触碰旧伤处,心理学称之为“创伤性体感记忆”。
“调取三年内所有涉及心理干预项目的受试者档案,”他声音骤冷,“筛选曾接受过‘认知重塑训练’的人员名单。”
键盘敲击声响起,数据库快速检索。
十分钟后,一份加密文件弹出。
陆昭点开,目光锁定其中一人:
陈默,原“红眼计划”早期研究员,代号‘回声’,因精神评估异常被除名。
最后一次数字足迹出现在2021年暗网交易日志,此后销声匿迹。
陆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们没清除他……而是把他放走了。”
“作为备用武器。”夜雨如注,市立大学计算中心b区的轮廓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指挥车停在三百米外的林荫道尽头,车顶天线微微颤动,接收着断续传来的监控信号。
车内屏幕一片漆黑,警报声早已被切断,只余下低频电流的嗡鸣,在狭小空间里来回撞击。
陆昭没有说话。
他坐在副驾驶位,右手紧握遥控器,指节泛白。
那枚微型指示灯在他掌心幽幽闪烁,红得像未冷却的灰烬。
他的目光仍凝在方才最后一帧画面上——那个黑衣人面对摄像头,缓缓举起手,在空中写下两个字:回声。
不是反抗,不是挑衅,而是一种确认。
“他在回应。”陆昭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却让全车寒毛直竖,“他知道我在听。”
沈清站在他身后,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落在车门边缘。
她没上车,只是静静看着陆昭的背影。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后颈一道浅淡疤痕——那是三年前一次心理干预实验留下的痕迹,当时他说:“记忆可以被重塑,但痛觉不会说谎。”
而现在,痛觉正在苏醒。
小林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敢落下。
他刚尝试重新接入主控系统,却发现所有校内终端都进入了强制休眠状态,防火墙自动升级至军用级协议,甚至连物理隔离的备用链路也被某种未知指令提前封锁。
这不是普通黑客能做到的事,更像是……一场预演已久的反制。
“回声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小林嗓音干涩,“他是整套系统的幽灵。只要这所大学还运行着‘红眼计划’的底层架构,他就永远有藏身之处。”
陆昭闭了闭眼。
十年前,“红眼计划”名义上是警方与高校合作的心理行为建模项目,实则试图通过人工智能模拟连环罪犯的认知路径。
父亲陆振华正是因为怀疑其数据来源非法——用真实受害者临死前的神经反应做训练样本——才遭灭口。
而如今,当年被除名的研究员陈默,竟成了这个死去项目的活体延续。
他不是逃犯,他是遗产。
“他们让我成为五个不同的‘我’,是为了测试舆论如何定义一个人。”陆昭睁开眼,眸底映着遥控器微光,“可他们忘了——真正的认知战,从来不是塑造形象,而是掌握解释权。”
他说完,轻轻按下遥控器第二层开关。
无声无息间,十七个隐藏在校内各教学楼、图书馆和宿舍区的边缘节点同时激活。
那是他三天前以“网络安全演练”名义申请部署的“系统补丁”,实则是一段嵌套式逆向逻辑程序——它不攻击,不追踪,只等待一个特定行为触发:当某个终端主动调用‘红眼协议v3.2’时,自动开启反向信标。
这是陷阱,也是邀请函。
雨势更急。
忽然,小林低声惊呼:“动了!d区自习室三号终端刚刚唤醒,mAc地址匹配旧档案编号E-07!”
陆昭猛地抬头。
那本该是无人使用的废弃教室,但此刻,屏幕上竟浮现出一行白色字符:
“你写的判决书……爸爸看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