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拇指抵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方医生最后几行字迹像被狂风撕碎的一样,墨迹在必须尽快处突然断开,仿佛笔杆被人从手中硬生生抽走。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他说提交的死亡报告被修改了。
沈清正将手机贴在耳边,听见这句话时指尖在屏幕上顿住。
她刚翻到笔记里三份死亡报告的段落,指甲盖在二字上轻轻叩了两下:我现在联系李检察官。她的律师执照夹在西装内袋,金属搭扣硌着心口——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击皮肤。
李检察官的档案室飘着旧报纸的霉味。
当沈清说明来意时,这位总板着脸的女检察官睫毛动了动,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积灰的档案柜。
她抽出三个泛黄的牛皮纸袋时,陆昭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旧疤,形状像被锐器划开的月牙——和方医生笔记里提到的8月12日3床患者挣扎时抓伤护士的日期吻合。
2019年11月,2020年4月,2021年7月。李检察官将档案摊开,牛皮纸摩擦的沙沙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陆昭俯身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樟脑丸味,原始记录在第三层抽屉最里面,你们自己看。
沈清看到签名栏。
第一份报告的医师签名是,笔迹流畅如行云;但原始记录里的签名抖得厉害,末尾的字像被人用针尖戳过,墨点晕开成小团。死亡原因一栏,原始写着急性药物中毒(Zm-9过量),上报版本却改成多器官衰竭。
伪造得太粗糙了。沈清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手指在两份报告间来回移动,连打印机型号都不一样——上报版用的是激光打印,原始是针式。她抬头时,李检察官正背对着他们整理文件,后颈的碎发随着呼吸轻颤,当年负责归档的护士说过,明远生物的人每个月都会来。
陆昭的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程教授的消息:样本有结果。他瞥见沈清将原始报告用手机拍了三十张照片,每张都调整了不同角度的光源——这是她作为刑辩律师的习惯,确保证据无死角。
程教授的实验室飘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老人戴着防目镜,面前的质谱仪发出蜂鸣。看这里。他用镊子夹起一张检测报告,点在血药浓度一栏,正常治疗量是2-5μg\/ml,这三个人分别是12、18、21。
沈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想起方医生笔记里写14天周期,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器官体外存活极限是14天......
所以他们需要新鲜的器官。陆昭接过话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程教授的白大褂上沾着褐色污渍,他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年纪,是愤怒。注射时间都在深夜。程教授摘下手套,指节捏得泛白,夜班护士被收买,监控会在十点到凌晨两点自动覆盖。
实验室的顶灯突然闪了两下。
沈清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她接起的瞬间,电流杂音里传来压低的男声:查够了吧?
再往前一步,你们连骨灰都收不全。
陆昭立刻握住她另一只手。
他能感觉到沈清掌心的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电话挂断后,沈清盯着通话记录,在键上悬了三秒,最终点开录音功能:保存证据。
离开实验室时,暮色已经漫进走廊。
陆昭把笔记本塞进车后座的文件袋,沈清则弯腰检查轮胎——她总说律师的命比当事人还金贵。
当他们拐上环城路时,一辆黑色SUV突然从辅路窜出,尾灯在黄昏里红得刺眼。
跟着我们多久了?沈清握紧方向盘,车速提到八十。
陆昭回头时,那辆车的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半张戴口罩的脸。
他摸向车门内侧的安全锁,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方才程教授塞给他的U盘,Zm-9的完整成分表,加密了,密码是方医生生日。
等他们在律所楼下停好车,文件袋已经空了。
陆昭的后背抵着车门,盯着座椅缝隙里那页被撕烂的纸条:你不会活着看到真相。字迹是打印的,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痕。
沈清突然蹲下来,指尖抚过副驾驶的脚垫。
那里有半截断了的指甲,染着暗红色甲油——和方才实验室里帮程教授递试剂的女助理一样。他们跟踪了我们全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陆昭心口。
陆昭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
他打开方医生笔记的照片备份,翻到某一页时,屏幕蓝光映亮他紧绷的下巴。
那页边缘有串模糊的数字,像是用铅笔写了又擦,只留下淡淡压痕——3-7-2-0-5。
医院档案室的编号规则是楼层-区域-柜号-抽屉-盒数。他低声说,手指在屏幕上放大那个压痕,3楼7区20号抽屉5号盒......
沈清凑过来时,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两人的影子在手机屏幕上重叠,像两柄交叠的剑。
窗外的晚风吹进车里,吹得副驾驶的文件袋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黑暗中低声催促:快,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