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马湖府境内,泸沽巡检司
一支由按察使司“抚夷专员”带领的小队,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
专员名叫秦墨,年约三旬,原为雅州通判,精通数种夷语,为人干练。
他此行的任务,是陆铮亲自定下的“怀柔渗透”,目标是与马湖一带最大的土司,阿卓部,建立更稳固的联系。
队伍中不仅有护卫兵丁,还有两名格物学堂派遣的农学士,携带着耐寒抗旱的荞麦种子和防治瘴气的药草。
一名龙安府来的工匠,负责指导如何改进当地冶炼小炉,提高铁器质量。
抵达阿卓土司的寨子时,气氛并不算热烈。老土司阿卓木嘎坐在虎皮椅上,两旁是手持弯刀、面色警惕的寨兵。
秦墨不卑不亢,呈上陆铮的亲笔信和礼物——主要是盐、茶和几件精良的铁制农具。
“陆督师知道大头人这里不缺勇士,但这些东西,或许能让寨子里的女人孩子日子好过些。”秦墨用流利的夷语说道。
阿卓木嘎检查了农具,锋利的刃口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挥退左右,单独与秦墨交谈。
秦墨没有空谈大义,而是直接提出了合作:由官府提供新种子、药草和改良技术,帮助阿卓部提高粮食产量和健康水平。
阿卓部则保证辖区内商路安全,并以其影响力,协助官府安抚周边小部落。
“陆督师……真要跟我们这些山里人做朋友?”阿卓木嘎将信将疑。
“督师常说,汉夷皆是大明治下子民,理应和睦相处,共求富足。”秦墨诚恳道,“以往官府多有欺压,督师深知其弊,故派我等前来,以诚意换诚意。”
接下来的几天,农学士在寨子旁的坡地上开辟了小片试验田,工匠则帮着改进了打铁的风箱。
虽然成效非立竿见影,但这份务实的态度,逐渐消融了些许隔阂。
秦墨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赢得信任需要时间与持续的行动,但他已经按照陆铮的方略,在这片以往官府力量难以深入的区域,扎下了一根钉子。
夔州府,长江边,忠武军水寨
江风凛冽,卷起层层浊浪。陆铮在贺人龙的陪同下,视察夔州防务。
这里是应对湖广方向(尤其是张献忠残部)的前沿,也是守护长江上游门户的关键。
贺人龙指着对岸隐约的山影:“督师,探马来报,张献忠那厮最近虽不敢大举西犯,但小股人马渗透不断,烦不胜烦。
而且,江上偶尔发现不明船只,不似商船,倒像探子。”
陆铮登上新建的了望塔,看着脚下奔腾的江水和依山势修建的坚固营垒。
贺人龙性情粗豪,但打仗是一把好手,夔州防务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
“水寨防御不错,”陆铮肯定道,随即话锋一转,“但被动防守,终非长久之计。我们的水师力量还是太弱。”
他看向身旁一位沉默寡言的将领,此人名叫水蛟,原是长江水匪出身,后被孙应元收编,擅长水战。
“水蛟,给你半年时间,给本督练出一支能打硬仗的内河水师来!船只不够,就想办法造,想办法改!
不仅要能守江,必要时,还要能顺江而下,配合陆军出击!”
“末将领命!”水蛟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陆铮又对贺人龙说:“加强江面巡逻,对可疑船只,可先行扣押审查。对岸的小股渗透,不必一味固守。
可效仿周吉遇的山地营,组建精锐小队,主动过江侦察、袭扰,甚至……有机会就拔掉他几个钉子!
要让张献忠知道,我川陕的门户,不是他想摸就能摸的!”
贺人龙咧嘴一笑:“督师放心,末将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整改措施推行数月,各类汇报雪片般飞来。龙安府在经历初期的混乱后,标准化生产逐步走上正轨,虽然产量提升缓慢,但新出产的燧发铳哑火率显着下降。
川南秦墨传来消息,阿卓部态度有所松动,同意在边境开设一个小型官市。
夔州方面,贺人龙和水蛟的小规模主动出击,几次挫败了对岸的渗透,擒杀数名头目,士气大振。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龙安质测所的严格标准导致部分作坊效率下降,工匠怨言需安抚。
川南官市的开辟,需要调配物资,协调各方利益,牵扯大量精力。
夔州的主动战术虽提振士气,但也增加了与张献忠部发生更大冲突的风险。
史可法拿着各地要求增加拨款、调配物资的文书,苦笑着对陆铮说:“督师,如今方知,这‘整改’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处处要钱要粮要人。”
陆铮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零星雪花,平静地说:“宪之,这才是常态。治国如烹小鲜,火候、调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们解决了老问题,新问题必然涌现。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动,在改,在向前走。”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传令各方,既定方略,不变!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龙安的效率,可通过优化流程、奖励工匠来提升;川南的利益,需布政使司统筹规划,确保公平。
夔州的冲突风险,要加强情报,控制规模,做到有理有节。”
内部整合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川陕二十余州府,就像一块粗砺的璞玉,正在他一次次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打磨下,逐渐显露出内在的光华。
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紧刻刀,保持耐心与定力,直至其成为一件足以擎天的利器。
……
一日午后,接连处理完几桩紧急军务和人事安排,陆铮感到一阵疲惫。
陆铮放下朱笔,对侍立在旁的亲卫统领道:“备常服,随我出去走走。”
没有惊动史可法等人,陆铮只带着两名身手最好的亲卫,换上了寻常青衿文士的衣袍,融入了汉中城冬日午后的人流中。
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属于底层市井的、混杂着炊烟、牲畜和劣质炭火的气味。
西市依旧热闹。陆铮在一个卖胡饼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两个刚出炉、烫手的胡饼,分给亲卫,自己也要了一个,边走边吃。
粗糙的口感,带着麦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尚未发迹时行军路上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