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乾清宫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年轻的咸熙帝脸色苍白,倚在榻上,周太后坐在一旁,眉宇间满是忧色。
下方,朝臣们吵成了一锅粥。
以翰林院掌院学士钱谦益为首的主和派声音高昂。
“陛下,太后!卢象升既殁,北线士气崩沮,皇太极遣使暗示,只要我朝去帝号,称臣纳贡,岁币百万,便可退兵。
此虽城下之盟,然可暂缓国难,为我朝赢得喘息之机啊!”
“不错!如今国库空虚,流寇未靖,岂可再与虏酋逞一时之勇?当效仿北宋旧事,以钱财换和平,再图后举!”
内阁首辅李标须发皆张,厉声反驳:“荒谬!去帝号与亡国何异?皇太极狼子野心,岂是区区岁币可以填满?
今日退一步,明日他便要十步!此刻议和,无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司礼监掌印王承恩站在帝后身侧,低眉顺目,却暗暗给李标投去支持的眼神。
然而,反对陆铮的势力趁机发难。御史黄澍出班奏道:“陛下,太后!北事之坏,非一日之寒。
卢象升轻敌冒进,固然有罪,然究其根源,皆因陆铮在川陕擅权敛财,耗尽民力,致使北方粮饷不继,军心浮动!
更兼其拥兵自重,坐视虏骑肆虐京畿而不救,其心可诛!臣弹劾陆铮十大罪状……”
一时间,弹劾陆铮的奏疏如雪片般飞上帝案。
矛头直指他在江南的“暴政”、在四川的“滥杀”,以及此刻“按兵不动”的“不臣之心”。
卢象升的死,仿佛一个信号,释放了所有对陆铮改革不满的势力。
皇太极的“攻心计”在朝堂内部收到了奇效,恐慌与私欲交织,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倒陆浪潮。
咸熙帝看着纷争不休的朝堂,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周太后紧抿着嘴唇,她深知陆铮是柄利剑,用得好可斩妖除魔,用不好则会伤及自身。
此刻,这柄剑正被无数人指责为“不祥之器”。是继续紧握,还是……弃之?
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一道语气微妙的中旨发出:“着太子太保、锦衣卫指挥使、总督川陕军务陆铮,体念时艰,速筹良策,以解北镇之危。”
没有明确的命令,只有沉重的期待和无声的问责。
……
中旨抵达汉中时,孙应元从保安州发来的军报也到了。
清军西路军加强了对宣大的攻势,显然是想牵制甚至吃掉孙应元部。
皇太极的中路主力则在蓟镇外围不断施加压力,明军防线多处告急。
“朝廷这是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心腹幕僚叹道,“北上,则可能陷入与清军主力的决战,胜负难料,即便胜也是惨胜,损折的是我们自己的力量,还会彻底掏空川陕根基。
不北上,则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朝廷一旦断饷或下旨申饬,军心必乱。”
陆铮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
“朝廷要我‘筹良策’,好,那我就给他们一个‘良策’。”
“第一,令孙应元部,放弃保安州,逐步南撤,与宣大马科部靠拢,依托太行山险,构筑纵深防御。
清军骑兵利于野战,拙于攻坚,我们便不与他野战。”
“第二,以川陕总督府名义,行文傅宗龙,请他加强潼关、武关防御,并开放部分粮道,允我川中粮秣经陕西补给北线。这是试探,也是拉拢。”
“第三,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陈明利害:臣非不愿北上,然川陕初定,流寇窥伺,大军若动,根基不稳。
为今之计,当以空间换时间。建议朝廷效仿当年于少保守北京,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臣已严令川中加快清丈、盐政,一俟钱粮充足,新兵练成,即刻亲提大军东出潼关,与虏决战!”
“第四,”陆铮顿了顿,声音更冷,“以锦衣卫指挥使之权,密令北镇抚司,详查卢象升督师府僚属、军中将领,弄清卢公病逝前后所有细节。
尤其是,朝廷派去的监军,以及……某些与江南过从甚密的官员,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幕僚心领神会。陆铮此举,一为避战保存实力,二为整合陕西力量,三为拖延时间巩固后方,四……则是准备反击,要将卢象升之死的政治责任,反掷回去!
这是一招险棋。放弃部分土地,会招致更多骂名。
但陆铮深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盲目添油式的救援只会导致全局崩溃。他必须忍住一时之痛,哪怕背负骂名。
命令发出,庞大的机器开始运转。
保安州,孙应元接到命令,虽心有不甘,却严格执行。
安北军开始有组织地后撤,沿途焚烧无法带走的粮草,坚壁清野。
阿济格试图追击,却遭到安北军精锐后卫的顽强阻击,损失不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猎物”退入太行山区。
陕西,傅宗龙接到陆铮的公文,沉吟良久。陆铮的“建议”实际上是给了他更大的自主权和部分粮饷好处,同时也将一部分防御责任转移过来。
这是在逼他站队。最终,傅宗龙回文,同意协同防御,但对开放粮道一事,只允了有限几条。这是一个谨慎的合作信号。
朝堂之上,陆铮的奏疏引发了更大的争论。主和派痛斥其“畏敌如虎”、“养寇自重”。
但李标、王承恩等人却从中看到了务实和战略纵深。
周太后在反复权衡后,压下了立即议和的声音,默许了陆铮“固守待援”的方案——毕竟,眼下也确实没有更能打的军队了。
然而,暗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江南,几艘看似普通的商船靠岸,带来了北方的“秘信”。
不久,一批针对陆铮“十大罪”的揭帖开始在南京、苏州等地广为流传,内容更加不堪,甚至影射其与周太后关系匪浅。
同时,锦衣卫的密探也从卢象升旧部口中,挖出了一些令人玩味的线索:卢象升病重期间,朝廷派去的粮饷多次延误;有言官曾密访督师行辕,言语间多有挑拨……
而在商洛山的深处,李自成的残部收到了来自不明势力的“资助”,开始悄悄集结。
四川泸州,被镇压的豪强余孽,与活跃在湖广方向的张献忠部,似乎也建立了某种联系。
风暴正在汇聚。
陆铮坐镇汉中,如同风暴之眼,表面平静,内心却深知,下一波冲击,将不再是朝堂的攻讦。
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更加残酷的明枪暗箭,与军事上的全面考验。
他抚摸着腰间的绣春刀,目光越过汉中的群山,投向那更加广阔而黑暗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