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外
李自成的大军将西安围得水泄不通。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流寇。
军中出现了整齐的队列,甚至有了简单的攻城器械。周墨林调查到的军械,显然已经武装了他的部队。
洪承畴与孙传庭被困孤城,向外求援的信使一批批派出,却石沉大海。城内存粮日益减少,军心民心开始浮动。
而奉命驰援的曹变蛟部,刚出北直隶,便不断遭到小股部队骚扰袭击,行军速度大受影响。
更致命的是,河南境内因灾荒和加征,已然民怨沸腾,沿途州县筹集粮草异常艰难,甚至发生了饥民冲击运粮队的事件!
北京城内
陆铮面临着双重的煎熬。一方面,他要支撑摇摇欲坠的西北战局,协调各方,应对皇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追问;另一方面,他要稳住京畿防务,提防皇太极卷土重来。
但最让他心焦的,是周墨林的消息突然中断了。
最后一份来自榆林的密报之后,再无音讯。派去的第二波联络人员也如同泥牛入海。
他知道,周墨林恐怕是出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日,通政司送来了来自南京的公文。
不是捷报,而是弹劾——南京六科给事中联名上疏,弹劾锦衣卫指挥使陆铮“专权跋扈、滥用酷刑、勾结边将、意图不轨”,并附上了所谓“证据”,其中甚至包括陆铮与周墨林(被污蔑为边将党羽)的“密信”!
这显然是江南势力察觉到陆铮权力过盛、且威胁到他们根本利益后,发起的致命一击!
他们选择在朝廷焦头烂额、皇帝心神不宁之时,抛出了这足以致命的弹劾!
奏疏被念出时,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那些原本就对陆铮不满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附和。
“陛下!陆铮之罪,罄竹难书!请陛下明正典刑!”
“厂卫之祸,尤胜阉党!陛下不可再姑息啊!”
龙椅上的崇祯皇帝,刚刚因为太原兵变和西安被围的消息而备受打击,精神本就脆弱,此刻看到这言之凿凿的弹劾,尤其是“勾结边将”四个字,瞬间刺痛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陆铮,声音颤抖而尖利:“陆铮!你…你还有何话说?!”
陆铮看着皇帝那怀疑和恐惧的眼神,看着周围那些落井下石的嘴脸,心中一片冰寒。
出生入死,挽狂澜于既倒,最终换来的,依旧是这猜忌和背叛。
陆铮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是缓缓跪倒在地,声音平静得可怕:“臣,问心无愧。陛下若信此谗言,臣无话可说,请陛下治罪。”
陆铮的平静反而让崇祯有些不知所措。皇帝的理智告诉他陆铮的重要性,但情感上的恐惧和多疑又占据了上风。
就在这僵持时刻,殿外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和甲胄碰撞声!
“八百里加急!榆林军报!!”
一个血人般的军官冲破侍卫的阻拦,踉跄着扑进大殿,手中高举着一份被血染红的塘报!
“陛下!榆林副将兵变!投了闯贼了!总兵大人战死!榆林…榆林已失守了!蒙古骑兵已突破长城,正在南下!”
如同又一个晴天霹雳,炸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榆林失守!边将投贼!蒙古入寇!
崇祯皇帝张大了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陛下!陛下!”太监们惊慌失措地围了上去。
朝堂大乱。
陆铮依旧跪在地上,听着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噩耗,缓缓闭上了眼睛。
陆铮最坏的预感,以最惨烈的方式变成了现实。西北,彻底完了。
而他自己,也即将从权力的巅峰,坠落深渊。
……
乾清宫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崇祯皇帝呕血昏厥,太医们穿梭不停,施针用药。
内阁阁老和司礼监大珰们守在外殿,面色惶惶,如丧考妣。帝国的中枢,在这最危机的时刻,陷入了短暂的瘫痪。
陆铮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无人理会。最初的冰寒过后,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
他听着内殿传来的忙乱声响,听着外间大臣们压低的、惊慌的议论,仿佛一个局外人。
权力巅峰的骤然倾塌,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恐惧,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天快亮时,皇帝的病情似乎稳定下来,但依旧昏迷不醒。
内阁首辅李标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跪着的陆铮。
“陆大人,”李标的声音干涩,“陛下尚未苏醒,朝局动荡,边关告急…你…你先回府待参吧。”
这已是此刻能做出的最“温和”的处理,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无人敢在此时再轻易决定一位权臣的命运,尤其是在西北糜烂、急需用人之际。
“待参?”旁边立刻有御史尖声道,“首辅大人!陆铮罪证确凿,岂可纵虎归山!当即刻下诏狱候审!”
王承恩皱了皱眉,尖着嗓子道:“陛下尚未旨意,谁敢妄动?一切,等陛下醒来自有圣断!”太监系统与陆铮虽有龃龉,但更不愿看到文官集团趁皇帝病重彻底掌控局势。
陆铮缓缓站起身,因久跪而踉跄了一下。他没有看那些争吵的大臣,只是对李标和王承恩微微躬身,声音沙哑:“臣,遵命。”
陆铮在无数道或憎恨、或恐惧、或怜悯、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皇极殿,走出了紫禁城。
……
晨光熹微,照在他略显佝偻的背影上,竟有几分萧索。
陆府已被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联合“护卫”起来,实则是软禁。
陆铮昔日的部属大多被隔离审查,北镇抚司由皇帝昏迷前指定的文官和太监暂管。树倒猢狲散,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陆铮坐在书房里,窗外依旧能听到街市上隐隐传来的恐慌议论和马蹄声——那是京营在调动,防御可能南下的蒙古骑兵和应对西北崩溃的乱局。但他已无权过问。
陆铮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周墨林的生死,是西安能否守住,是那道被蒙古人撕开的长城缺口该如何填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