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山区
李自成部的日子越发艰难。盱眙劫粮失败,不仅损失了人手,更暴露了行踪。
周边州县风声鹤唳,乡勇团练被紧急动员起来,虽然战斗力堪忧,但据寨而守、坚壁清野还是做得到的。
小股部队下山筹粮越来越难,往往付出伤亡却收获寥寥。
山寨里,饥饿和绝望的情绪在蔓延。伤兵缺医少药,哀嚎声日夜不绝。
新投奔的乌合之众开始动摇,偷窃物资、甚至小规模哗变逃跑的事件时有发生。
“闯将!再这样下去,不用官军来打,咱们自己就散伙了!”一个头目忍不住抱怨。
刘宗敏伤势反复,脾气愈发暴躁,提着斧头吼道:“散伙?谁敢跑,老子先劈了他!当初在河南何等快活,要不是…”
“宗敏!”李自成厉声喝止他,眼神警告。河南的惨败是心头刺,更是内心的疤痕,不能轻易触碰。
李自成环视着周围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部下,心知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那个曾被否决的、关于凤阳的危险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在一些绝望的头目心中滋生,私下窃窃私语。
李自成严厉压制,但他自己也清楚,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刻…底线,是用来被突破的。
北镇抚司京营小队在盱眙的“越境”行动,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南京官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应天巡抚和南京兵部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北京,痛斥沈炼、张焘“擅启边衅”、“越权行事”、“惊扰地方”,要求朝廷严惩,并明令北镇抚司及京营不得再入南直隶一步。
然而,与此同时,江北各府县的求援文书也同样蜂拥而至,哭诉流寇肆虐、民生凋敝、请兵请饷。
南京守备太监曹化淳则稳坐钓鱼台,一边慢条斯理地催促粮饷“助剿”,一边将江北官绅孝敬的“保护费”悄悄纳入囊中。
他才不管谁对谁错,只想趁机捞足好处,顺便给陆铮和北京朝廷添点堵。
……
北京,紫禁城
年轻的崇祯皇帝看着案头两份截然相反的奏章——一份是南直隶官员弹劾沈炼越权,一份是江北州县哭诉流寇横行——只觉得心烦意乱,额头青筋直跳。
“无能!统统都是废物!”他将奏章狠狠摔在御案上,“南直隶养兵百万,竟让区区数百流寇如入无人之境!
还有脸弹劾别人越权?!若不是锦衣卫出手,盱眙怕是又要遭殃!”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小心翼翼地道:“皇爷息怒。南直隶官员确有失职之处,然沈炼、张焘越境用兵,亦是有违体制,若各地效仿,恐生乱局…”
“体制?乱局?”崇祯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河南的乱局是谁平的?!
现在南直隶的乱局又靠谁?!靠那些只会写奏章弹劾、却挡不住流寇的饭桶吗?!”
崇祯喘着粗气,来回踱步。他厌恶厂卫的酷烈,但又不得不依赖其效率。崇祯深知东南官场的腐化,但又需要其钱粮支撑辽饷剿饷。
“拟旨!”崇祯最终停下脚步,声音疲惫却冰冷:
1. 申饬南直隶文武:严词斥责其剿寇不力、畏敌如虎,致流寇窜入腹地,惊扰州县!
责令其即刻整饬军备,固守城池,主动清剿,若再懈怠,严惩不贷!
2. “安抚”北镇抚司\/京营,肯定其“心系国事、主动出击”之功,但亦“提醒”其今后行动需与地方“通报协调”,避免误会。
实则默许了其越境行为,并留下了下次还可“协调”行动的活口。
3. 从本就捉襟见肘的漕粮中,拨出一小部分,经北镇抚司渠道,秘密输送给沈炼部,作为其继续在边境施加压力的补给。这是对陆铮策略的无声支持。
陆铮对皇帝和朝堂的争吵毫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南直隶的脓疮暴露出来,让皇帝在愤怒和无奈中,更加依赖他这把又快又狠的刀。
“南直隶这帮蠹虫,果然还是老样子。”他看着“听风”送来的、关于南京官场如何扯皮、曹化淳如何捞钱的密报,嘴角只有讥讽。
“督公,李自成部困守山区,缺粮少药,内部不稳。是否再加把劲,调张将军一部,汇合南直隶‘听风’,将其彻底剿灭在江北?” “辨骨”副统领请示。
陆铮摇了摇头:“不急。困兽犹斗,逼得太紧,他真去刨了凤阳皇陵,反而坏事。现在这样正好,让他拖着南直隶官场一起难受。”
他目光转向另一份密报——来自辽东。“皇太极最近小动作不断,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大举。袁崇焕和孙承宗都在请求增饷增兵。”
这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给沈炼和张焘下令:继续以小股精锐,不定期越境巡哨、袭击李自成部外围,使其不得安宁,无法坐大。但避免决战。
河南新政推行和京营整训才是根本。沈炼需加快河南清丈、安民、恢复生产之进度,尽快使河南能向朝廷输送钱粮兵员。
张焘部主力(除留守边境的)逐步回撤通州,加强新军训练,特别是火器操练和步骑协同。
“听风”重心向辽东倾斜,严密监控后金一切动向,尤其是辽西走廊和蒙古方向。
“至于南直隶…”陆铮冷笑一声,“让曹化淳和那帮老爷们先自己头疼去吧。等辽东局势明朗,或者李自成真的蠢到去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再说。”
陆铮的棋盘始终清晰。南直隶的纷扰,李自成的挣扎,甚至河南的清洗,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争取时间,整合资源,应对帝国真正的心腹大患——辽东的后金。
陆铮要利用李自成这把刀,搅动东南,既是为了消耗和警示,也是为了在必要时,能有借口将力量渗透进去。
但现在,他必须按住性子,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等待对方先犯错。
秋风萧瑟,吹过北镇抚司的高墙。墙外是喧嚣的朝堂争斗和地方的苦难,墙内是冰冷的算计和杀伐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