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颗头颅
城西那片焦黑的废墟，像一块巨大的、永不愈合的疮疤，烙在落云城的心脏上。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混着林墨身上浓重的血腥和绝望气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日夜不停地扎着我的神经。
林墨被我安置在城南最破败、最鱼龙混杂的贫民窟深处，一间几乎要倒塌的废弃土地庙里。庙里的泥胎神像早就被砸烂了半边脑袋，蛛网灰尘厚得能当被子盖。我给他处理了腹部的伤口——那是个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发黑溃烂，散发着腐臭。伤口里还残留着阴毒的灵力，阻止着愈合。我用劫灭魔元强行逼出了那股阴毒灵力，那过程痛得林墨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哼一声。他枯瘦的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少爷……别……别管我这把老骨头了……”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去找他们……报仇……给老爷……给夫人……给林家上下……报仇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恨和催促。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珠，直直地“望”着我，仿佛能穿透我脸上的泥灰和伪装，看到我心底那片燃烧着冰焰的炼狱。
“我知道。”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覆盖在体表、被粗布袍子勉强压制的黑雾，微微翻涌了一下。“你活着，就是证据。看着我，怎么把南宫家……一寸寸碾成灰。”
离开土地庙时，夜色已经像浓稠的墨汁，泼满了整个落云城。贫民窟里偶尔亮起几点昏黄的油灯光，如同鬼火，映照着歪斜的棚户和泥泞的小路。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排泄物的恶臭，还有底层挣扎者特有的、麻木又警惕的气息。
我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这片混乱的黑暗。粗布袍子下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丹田深处，那滴凝实如墨的劫灭魔元缓缓旋转，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毁灭气息，又被我强行压制回体内深处。覆盖全身的黑雾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将我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脚步声都消失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
目标——南宫家外院管事，南宫杰。
林墨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用刻骨的恨意勾勒出了这个名字。他是南宫枭的远房族弟，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林家灭门那晚，他带着一队铁卫冲在最前面，手上沾满了林家旁系和仆役的血。林墨腹部的刀伤，就是他留下的！事后，他更是负责清理林家废墟，将那些烧焦的尸骨随意丢弃，甚至……以此邀功！
这条狗，不配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南宫家外院管事，在南宫府邸庞大的体系中，算不得什么核心人物。但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不像核心成员那样时刻被高手环绕。根据林墨提供的零星信息和这些天在城里如同幽灵般游荡的观察，我摸清了他的习惯——好酒，贪财，尤其喜欢在城西“醉仙居”喝到半夜，然后独自一人抄近路，穿过一条偏僻的、靠近城墙根的老巷子回家。
今夜，他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贫民窟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几声零星的犬吠和醉汉的呓语。我如同石雕般，静静潜伏在老巷子深处，一堵废弃土墙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巷子狭窄而幽深，两侧是高高的、斑驳的院墙，墙头长满了枯黄的野草。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缝隙里积着浑浊的污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巷子的轮廓。
远处传来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来了。
沉重的、带着明显醉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含糊不清的哼唱小调。
“嘿……那小娘皮……嗝……屁股真他娘的圆……下次……下次非得……”
声音粗嘎，带着酒后的得意和淫邪。
南宫杰。
他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巷口。身材矮壮，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绸缎袍子，腰间挂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和一块代表南宫家管事身份的铜牌。一张油腻的胖脸上泛着酒醉的红光，小眼睛眯缝着，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他一手拎着个空了大半的酒葫芦，另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蝇。
他毫无防备地走进了巷子深处，走向我潜伏的阴影。
距离……十步……五步……三步……
就是现在！
嗡——！！！
沉寂的劫灭魔元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覆盖全身的黑雾如同沸腾的墨汁，轰然炸开！不再是隐藏，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冰冷的死亡阴影！
“谁？！”南宫杰醉眼朦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酒醒了大半！他猛地抬头，只看到一片翻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扑面而来！那黑暗之中，两点如同九幽深渊般冰冷死寂的寒芒，死死锁定了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是生物面对天敌时最本能的战栗！他肥胖的身体剧烈一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想拔腰间的佩刀！
太迟了！
黑雾翻涌，一只覆盖着浓重阴影、指节如同精铁铸就的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五指张开，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威压，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他粗短的脖颈！
“呃——！！！”
南宫杰的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惊叫！肥胖的脸瞬间因为窒息而涨成了猪肝色！小眼睛惊恐地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认出了这双眼睛！那双曾经在擂台上被他家主子和小姐亲手废掉、如同死狗般丢弃的……林烬的眼睛！
怎么可能？！他不是……不是丢进乱葬岗喂狗了吗？！
“林……林……”他想喊，想呼救，但那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连一丝多余的气都透不出来！
魔气！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死寂和吞噬欲望的魔气，如同无数条毒蛇，顺着扼住他脖子的五指，疯狂地钻入他的皮肉，刺入他的血管，侵蚀他的神经！
“嗬……嗬嗬……”南宫杰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想挣扎，想调动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反抗，但那股冰冷的魔气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只能徒劳地蹬着双腿，双手无力地抓挠着那只扼住他命运咽喉的魔爪，却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吞噬！
不需要任何言语！冰冷的意志如同指令！
嗡——！！！
胸口沉寂的魔碑仿佛感应到了新鲜的血食，发出一声低沉而贪婪的嗡鸣！丹田处那滴劫灭魔元骤然加速旋转，化作一个微型的、恐怖的吞噬漩涡！
以扼住南宫杰脖颈的手为桥梁！
吸！！！
一股强大而精纯的吸扯力，无视了肉体的阻隔，直接作用于南宫杰的生命本源！
“唔——！！！”
南宫杰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椎！他肥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皮肤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干枯！原本还算饱满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萎缩！
三个呼吸！
仅仅三个呼吸！
第一个呼吸，他浑身精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被强行抽离，汇入那冰冷的魔爪！
第二个呼吸，他苦修多年的灵力根基如同风中残烛，被瞬间吹灭、吞噬！
第三个呼吸，他残存的生命力、灵魂碎片、乃至最后一点意识，都被那无情的漩涡彻底绞碎、吞噬殆尽！
噗通。
那只扼住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一具彻底失去所有水分和生机的枯槁尸身，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软软地瘫倒在冰冷肮脏的青石板上。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眼窝深陷，嘴巴大张着，空洞地对着漆黑的夜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极致恐惧。他身上的绸缎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干枯的骨架上，显得异常宽大和讽刺。
夜风吹过死寂的巷子，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低头看着脚下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干尸，覆盖全身的黑雾缓缓收敛，重新变得深沉内敛。丹田深处，劫灭魔元吞噬了这股精纯的血肉灵力后，似乎又凝实了一丝，散发出的毁灭气息更加冰冷纯粹。
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这只是开始。
目光扫过巷子尽头那堵高耸的城墙。南宫家的府邸，就在城墙内灯火辉煌之处。
弯腰，冰冷的手指抓住南宫杰干枯尸身的脚踝。入手轻飘飘的，仿佛提着一捆枯柴。拖着这具象征死亡和复仇的“战利品”，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朝着南宫家那象征着权势和罪恶的朱漆大门方向潜行而去。
南宫府邸坐落在城东最繁华的地段，高门大户，朱漆大门在夜色中也透着威严。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门楼上悬挂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空地。
夜深人静，只有府邸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和巡逻护卫的脚步声。
我如同真正的鬼魅，出现在大门对面一条最阴暗的巷口。抬头，目光穿透黑暗，锁定了大门上方那根粗大的、悬挂灯笼的横梁。
手臂猛地发力！
呼——！
南宫杰那具轻飘飘的干尸，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筝，被我狠狠甩了出去！精准无比地越过数丈的距离！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带着倒钩的粗麻绳，末端牢牢系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钩。铁钩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勾住了横梁上凸起的一角！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紧紧缠绕在南宫杰干枯尸身的脖颈上！
干尸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在空中划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线，然后……猛地一顿！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具枯槁的、灰黑色的、眼窝深陷嘴巴大张的尸身，如同风干的腊肉，被悬挂在了南宫家那气派威严的朱漆大门正上方！在昏黄灯笼光的映照下，微微晃荡着！
像一面宣告死亡的旗帜！
像一记抽在所有南宫家人脸上的、响亮的耳光！
做完这一切，我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退入身后的黑暗，彻底消失不见。
夜，死寂。
只有那具悬挂的干尸，在夜风中发出极其轻微的、绳索摩擦木头的“吱呀”声。
不知过了多久。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尖叫，猛地划破了南宫府邸门前的死寂！
一个起夜倒马桶的粗使婆子，提着木桶，睡眼惺忪地推开角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头顶那晃荡的恐怖阴影！
木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污秽之物泼洒一地！
“鬼！有鬼啊——！！！”
尖叫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整个南宫府邸的宁静！
“什么人？！”
“快！警戒！”
“上面！看上面！”
灯笼火把瞬间亮起！嘈杂的脚步声、惊怒的呵斥声、兵器出鞘的铿锵声乱成一团！
昏黄的光线下，南宫杰那张干枯扭曲、写满极致恐惧的灰黑面孔，清晰地呈现在所有冲出来的护卫和仆役眼前！
“是……是杰管事？！”
“天呐！怎么会……”
“谁干的？！！”
惊恐！骇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震慑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落云城！
南宫家外院管事南宫杰，被人吸干精血，变成干尸，悬挂在了自家大门之上！
噬魂魔！
那个传说中在葬魂林出没、专吸人精血的噬魂魔！
他来落云城了！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南宫家！
恐慌如同无形的潮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淹没了这座沉寂的城池。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望向城东那座灯火通明的府邸，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