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深渊里艰难上浮。首先恢复的是听觉,隐约有平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还有……两个极其微弱,却充满活力的小心跳声?接着是触觉,一只手被温暖细腻的触感包裹着,另一只手的指尖,似乎搭在什么纤细的腕骨上。
然后,是沉重如巨石的眼睑。萧绝用尽了苏醒后的第一份力气,才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清辞趴在床边的侧脸。散乱的青丝铺陈在枕边,衬得那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即使睡着了,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疲惫与忧虑。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护在自己依旧有些隆起的腹部(产后恢复需要时间)。
不过短短数日,她竟憔悴消瘦至此。
一股汹涌的、混杂着极致后怕、钻心蚀骨的心疼、以及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浓烈情愫,如同岩浆般在他沉寂的心湖底部轰然爆发,直冲头顶!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比“牵机引”毒性发作时更烈!
他几乎不敢想象,在他昏迷的这段日子里,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付出了何等代价,才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清辞……)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动,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沈清辞。
她猛地抬起头,睡意朦胧的双眼在触及他睁开的眸子时,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萧绝!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她的声音因激动和长期疲惫而异常沙哑,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她想扑过去抱住他,又怕碰到他刚解毒的身体,一时间手忙脚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萧绝看着她这又哭又笑、全然失态的模样,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搔刮,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沈清辞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萧绝缓过一口气,目光却始终死死锁在她脸上,那眼底翻涌的墨色,浓稠得化不开,里面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滔天的后怕,是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心疼与爱意。
他抬起另一只略显无力却坚定的手,轻轻抚上她消瘦的脸颊,指尖拭去她不断滚落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本性极不相符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别哭。”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重逾千钧的分量,“我……没事了。”
沈清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她抓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哽咽着骂道:“没事?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不知道!谁让你替我喝那杯酒的!谁让你逞强扔那个帐钩的!你要是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你这个混蛋!”
她一边骂,一边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萧绝任由她骂着,眼底却缓缓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还能骂人,看来精神头不错。
“嗯,我是混蛋。”他从善如流地承认,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取血为引的痕迹),眼神骤然一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心疼覆盖,“辛苦你了。”
沈清辞吸了吸鼻子,总算慢慢止住了眼泪,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知道辛苦就好!等你好了,报销单……得超级加倍!”
萧绝眼底笑意更深,轻轻“嗯”了一声。别说超级加倍,就是把整个宸王府库房搬空,他也甘之如饴。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体的不同。不仅毒素尽去,似乎连以往征战留下的些许暗伤都痊愈了,体内真气充盈澎湃,远超中毒之前。而且……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沈清辞见状,连忙拿来一面铜镜。
萧绝看向镜中,自己眉心的位置,一个极其淡的、形似火焰与龙鳞交织的淡金色印记若隐若现。他凝神感应,那印记似乎与他体内那股新生的、灼热而磅礴的力量同源。
(这是……龙血芝带来的?还是……)
他想起自己那模糊不清、早已亡故多年的生母,一些尘封的、关于身世的零星记忆碎片似乎在脑海中闪烁了一下,却又抓不真切。青羽卫寻找的前朝“宸王”印鉴,皇帝赐下的这个带着隐喻的“宸”字封号,还有自己体内这因龙血芝而激发的奇异变化……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正在将这些串联起来。
沈清辞也凑过来看,啧啧称奇:“别说,还挺酷,自带限定版皮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附加属性?”
萧绝放下铜镜,将这些疑虑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沉静:“我昏迷这些日子,外面情况如何?”
沈清辞神色一正,将太子被废、皇帝下令清算太子党羽和青羽卫、以及王府遇袭、孩子胎发被盗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青羽卫竟然将手伸向了他刚刚出世的孩子时,萧绝周身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眼底翻涌起嗜血的杀意,那眉心的淡金印记似乎都随之亮了一瞬。
“他们,找死。”四个字,如同冰碴碰撞,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沈清辞按住:“你刚醒,别乱动!报仇不急在这一时!”
萧绝握住她的手,目光锐利如刀:“躺不住。”他顿了顿,看向门外,“癸一。”
癸一应声而入,看到苏醒的萧绝,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掩激动:“王爷!”
“传令下去,”萧绝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动用所有暗线,配合朝廷清查,将太子……不,李琮残存的势力,连根拔起,一个不留。重点查他与青羽卫勾结的证据。”
“是!”
“另外,”萧绝眼神冰冷,“让我们在北境的人‘活动’一下,给陛下上几道‘万民书’,陈说边军将士对李琮构陷主帅的愤慨,以及……对朝廷能否公允处置的‘担忧’。”
(这是要借边军之势,给皇帝施压,确保清算彻底,防止皇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沈清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果然,醒过来的疯批大佬,报复心不是一般的强!)
癸一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萧绝交代完,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躺了回去,但握着沈清辞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力量的缓慢恢复,以及身边人传来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气息。
(李琮,青羽卫……所有伤害过她和孩子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而沈清辞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醒了就好。醒了,就有人一起扛了,也有人……可以一起算计报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