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到,镇国公府大门洞开。
首先涌出的,并非新娘,而是那浩浩荡荡、几乎要闪瞎整个京城眼睛的——嫁妆。
一百二十八抬系着大红绸花的沉木箱子是基操,里面装的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但真正让围观的百姓和暗中窥探的权贵们倒吸凉气的,是跟在后面,由身着锦瑟阁与玉颜坊统一服饰的伙计们抬着的、象征性的牌匾和账册。
“玉颜坊京都总号,乾股三成!”
“锦瑟阁女子银号,创始份额五成!”
“锦绣坊技术入股,永享分红!”
“墨韵斋……江宁府玉颜坊分号地契……”
每一声唱喏,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人们心上。这哪里是嫁妆?这分明是搬了一座金山,外加几只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
(我的老天爷!这沈小姐是把半个身家都带过去了吧?)
(镇北侯娶的不是王妃,是财神奶奶啊!)
(以前还说人家是攀高枝,现在看来,指不定谁攀谁呢!)
十里长街,嫁妆队伍蜿蜒不绝,真正的“十里红妆”,气势之盛,甚至超过了前几日萧绝送来的聘礼。这已不仅仅是财富的展示,更是沈清辞自身实力和价值的无声宣告。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姐嫁人,排场必须够!)听着外面震天的惊呼和议论,正在府内做最后准备的沈清辞,嘴角微扬。
镇国公府正厅,气氛却有些微妙。沈威穿着簇新的国公礼服,脸上是标准的笑容,眼底却难掩复杂。女儿风光大嫁,嫁的还是如日中天的镇北侯,他本该高兴,可一想到父女之间那道难以弥补的裂痕,喜悦便大打折扣。
更让他有些尴尬的是,按照礼仪,本该由母亲或女性长辈为新娘盖上盖头。沈清辞生母早逝,继母王氏已“病故”,这任务……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崭新绛紫色诰命服(沈清辞为她请封的)的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稳步上前,从司礼官手中的托盘里,取起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她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欣慰的笑意,走到沈清辞面前,声音哽咽却清晰:“大小姐……老身……妾身,送大小姐出阁。”
没有高堂正妻,由一个姨娘亲手为嫡女盖盖头送嫁,这于礼不合,甚至有些逾矩。但在场无人出声质疑。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柳姨娘,是如今沈清辞在镇国公府内最信任、也唯一认可的“长辈”。
沈清辞看着柳姨娘,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她微微低下头。
柳姨娘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方象征着喜庆与归属的盖头,为沈清辞盖上。眼前陷入一片温暖的红色,外界喧嚣仿佛瞬间隔远。
“大小姐,往后……定要万事顺遂,和和美美。”柳姨娘的声音带着最真挚的祝福。
(谢谢。)沈清辞在心里默默说。
盖头落下,她也彻底告别了镇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在喜娘和云雀的搀扶下,她一步步走出正厅,走向府门外那顶华丽无比的八抬金绣凤舆。
府门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当那道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华丽凤冠、虽覆着盖头却依旧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的身影出现时,喧闹的人群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议论。
(这就是那位沈小姐?这通身的气派……)
(真真是倾城之色,虽未见容颜,已觉风华绝代!)
(难怪侯爷非她不娶!)
萧绝骑在高头骏马上,一身同样繁复华美的侯爵大红喜服,衬得他冷峻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多了几分昳丽风华。他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向凤舆,深邃的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再无其他。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亲自走到凤舆前,伸出了手。
沈清辞隔着盖头,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和伸到面前的手。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微凉而有力的掌心。他轻轻一握,随即松开,扶着她稳稳地踏入凤舆。
(手还挺稳。)这是沈清辞盖上盖头后的第一个念头。
“起轿——”
随着司礼官一声高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队伍正式启程,向着镇北侯府迤逦而行。前面是开道的仪仗,后面是望不到头的嫁妆,沈清辞的凤舆被护在正中,极尽尊荣。
队伍所过之处,百姓欢呼雀跃,争相一睹这旷世婚礼的盛况。酒楼茶肆的窗口也挤满了各色人物,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支象征着无上荣耀与财富的队伍。
然而,在这极致的喜庆与风光之下,几股暗流正悄然涌动。
某处临街阁楼内,一个黑衣人影弯弓搭箭,箭头淬着幽蓝的光,瞄准了凤舆的窗口。就在他手指即将松开的瞬间,一道更快的乌光从斜刺里闪过,“噗”一声轻响,箭矢尚未离弦,他持弓的手腕已被一枚造型奇特的飞镖洞穿,闷哼一声,瘫软下去,迅速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暗影拖走。
另一条巷口,几个看似普通的百姓互相使了个眼色,怀中揣着疑似火油罐的东西,正要混入人群制造混乱,却被早已埋伏在侧的“路人”迅速“友好”地请到了旁边的小巷“喝茶”,再无动静。
礼部那位太子安插的官员,额头冒汗,试图在某个环节故意拖延或者出错,却被身旁一位笑容可掬、眼神却锐利如刀的侯府属官“及时提醒”和“协助”,只能硬着头皮,一丝不苟地按照正确流程进行下去。
至于那枚画着穿心青羽雀的警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异动出现。
萧绝布下的天罗地网,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将所有的阴谋与危险,牢牢隔绝在了这场盛大婚礼之外。
(看来,大佬的安保工作确实到位。)坐在微微摇晃的凤舆中,沈清辞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那份异常的平静和顺利,让她心中大定。
队伍终于抵达了焕然一新的镇北侯府。
府门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宾客如云。沈清辞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凤舆,手中被塞入一段红绸,另一端,握在萧绝手中。
“新娘子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
她稳稳地跨过燃烧着炭火的火盆。
“跨马鞍,步步保平安——”
她小心地迈过放置的马鞍。
每完成一个步骤,周围便是震天的叫好声。她能感觉到手中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沉稳而坚定的力量,引导着她,一步步走向侯府正厅。
正厅之内,皇室宗亲、勋贵重臣齐聚,皇帝虽未亲至,却也派了心腹太监送来厚赏。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
拜天地,拜高堂(皇帝牌位),夫妻对拜。
当司礼官高喊“夫妻对拜”时,沈清辞握着红绸,微微弯腰。她能感觉到对面的萧绝也同时躬身。
然而,就在她准备直起身时,却听到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她隔着盖头,模糊地看到,对面的身影,那个一向脊背挺直、连皇帝都不轻易折腰的萧绝,似乎……比她躬得更深,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一瞬。
(他……)
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礼成。
“送入洞房——”
在更加热烈的喧闹和祝福声中,沈清辞被簇拥着,走向了那座象征着他们婚姻开始的、未知的洞房。
而萧绝,则需要留下,应付前厅的宾客。
洞房内,红烛高燃,一片喜庆的红色。沈清辞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边,头顶着沉重的凤冠,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
外面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室内的寂静。
(呼……总算走完流程了。这凤冠……能不能先摘了?脖子要断了……)
(接下来……就是等他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此刻竟也生出几分新嫁娘应有的、混合着期待与羞涩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