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邃的绿色螺旋与冰冷的√2符号，如同来自深渊的墓志铭，烙印在古老机械计算机的屏幕上，也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与意识深处。
死寂。
只有那台被称为“遗产”的庞大机械，其内部真空管和继电器的嗡鸣与咔嗒声依旧持续，仿佛刚才那惊悚的显示只是它运行过程中一次无足轻重的数据吞吐。
但老疤瘌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他脸上那狰狞的疤痕剧烈地抽搐着，完好的独眼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屏幕，又猛地转向角落里沉睡的随安。
那只机械义手僵在半空，五指无意识地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急促轻响，暴露了他内心极致的震惊与……恐惧。
“下面……‘深渊回响’……你们竟然……”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招惹上这种根本不该存在于现世层面的东西？！”
“深渊回响？”江烁立刻捕捉到这个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词汇，它比“井”听起来更加抽象，也更加危险。
老疤瘌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几步，远离随安，机械义手快速在旁边的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
那台庞大计算机的嗡鸣声陡然升高，又渐渐平复，屏幕上的数据流恢复了“正常”，但他脸上的惊惧丝毫未减。
“那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东西！”他低吼道，独眼扫过江烁一行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和警惕，“‘遗产’只是模拟了它亿万分之一的数据特征，就差点过载！那玩意儿是信息层面的黑洞！是逻辑的癌症！任何试图理解、甚至仅仅是感知它的行为，都会导致自身结构的崩坏！”
他指着随安，手指（包括机械指）都在微微颤抖：“而他！他就是个活的信标！一个正在不断向外广播‘深渊回响’频率的……破喇叭！你们把他带到这里，是想把我这儿也拖进地狱吗？！”
他的话语证实了最坏的猜测。随安的状态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危险。即使经过“同频室”的隔绝，他体内残留的“印记”或者说“连接”依旧活跃，甚至能干扰到“锈蚀齿轮”深处这台完全物理隔离的古老设备。
“我们无意牵连你。”江烁保持冷静，但语气强硬，“我们需要匿身份和接入点，处理完必要事务就会离开。
‘守夜人’的信物，应该足以换取这份帮助。”
听到“守夜人”三个字，老疤瘌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丝，但脸上的忌惮依旧浓重。
他那只独眼在江烁、随安和那台轰鸣的“遗产”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飞速计算着风险与回报，或者说……某种更深层的利害关系。
“……‘守夜人’那老不死的……倒是送了个天大的‘惊喜’过来……”他嘟囔着，机械义手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布满疤痕的头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良久，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奇异的好奇？
“妈的，算老子倒霉，摊上你们这群瘟神。”
他骂骂咧咧地说道，但语气却莫名沉静了下来，“帮你们可以，甚至……或许能帮那小子多争取一点时间。”
他走向那台庞大的“遗产”计算机，机械义手灵活地接入几个粗大的物理接口，屏幕上再次开始飞速刷新的、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代码和波形。
“常规的屏蔽手段，对他这种情况屁用没有。”
老疤瘌一边操作一边说道，声音低沉，“‘深渊回响’……那玩意儿据说能穿透任何形式的‘静默’。要想暂时掩盖他，不能靠‘堵’，得靠……‘伪装’。”
“伪装？”顾星澜急切地问。
“用更庞大、更混乱、但相对‘安全’的噪音，覆盖掉他散发出的那种‘特定频率’的死亡噪音。”老疤瘌解释道，“就像用暴雨声掩盖一声尖叫。”
他指了指头顶：“现在外面，EVE那鬼东西正在‘嬗变’，整个网络乱成一锅粥，无数旧协议崩溃，新协议还没站稳脚跟，到处都是数据垃圾和情绪废料……这就是最好的‘暴雨’。”
“你的意思是……主动把他接入EVE网络？”江烁蹙眉，这听起来极度危险。
“放屁！那叫自杀！”老疤瘌啐了一口，“是接入老子这里的‘阴影频段’！然后，用‘遗产’的力量，模拟并放大外界EVE网络的混乱波动，制造一个强大的、不断变化的‘噪音场’笼罩住他！让他的‘回响’混在这片巨大的噪音海里，难以被单独分辨和锁定！”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方案。相当于在悬崖边利用风暴来隐藏一盏微弱的、却可能引来更恐怖存在的灯。
“能维持多久？”江烁问到了关键。
“看EVE网络的混乱能持续多久，也看‘遗产’能撑多久。”老疤瘌敲了敲那庞大的机箱，“这老伙计年纪大了，模拟这种强度的波动，负担很大。最多……48小时。之后要么EVE网络开始稳定，‘暴雨’变小，要么‘遗产’过热烧毁。”
48小时。
比之前匿名窗口的72小时更短。
“开始吧。”江烁没有犹豫。
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有效的方法。
老疤瘌也不再废话，机械义手飞快操作。
粗大的线缆从“遗产”上连接出来，接入了那几个黑色的“阴影频段”接入器。
他又在随安所在的休息舱周围，安置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大型工业传感器的装置。
“都离远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脑子放空！”老疤瘌大声警告道，自己率先戴上了一副厚重的、布满线缆的古怪头盔。
众人依言照做。
老疤瘌深吸一口气，机械义手猛地推上了一个巨大的闸刀开关！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瞬间以“遗产”为核心爆发开来！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冲击波，而是一种纯粹的、狂暴的信息洪流的模拟场！无数杂乱无章的数据碎片、扭曲的情绪光谱、崩溃的协议代码的虚影充斥了整个“静滞库”，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和扭曲！
置身其中，每个人都感到头晕目眩，仿佛有亿万人在耳边同时嘶吼、哭泣、呓语！采撷环的光芒疯狂闪烁，试图稳定佩戴者的情绪，却显得杯水车薪。
而处于这场模拟风暴中心的随安，周身那令人不安的“回响”波动，果然被这片巨大的、喧嚣的“噪音海洋”暂时吞没、掩盖了下去。
有效！
老疤瘌死死盯着“遗产”屏幕上一系列疯狂跳动的指标，机械义手不断微调着闸门，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场风暴极其吃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方案起效，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
一直安静沉睡的随安，眉头突然紧紧蹙起。
他的嘴唇再次无声地张合。
这一次，没有任何图像出现在屏幕上。
但是，那台轰鸣的“遗产”计算机，其内部深处，突然传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尖锐、极其不和谐的金属摩擦声！
仿佛某个核心齿轮突然被强行卡住，又像是某种本质完全不同的、冰冷坚硬的异物，突兀地出现在了精密的机械心脏之中！
老疤瘌脸色剧变：“不对！有什么东西……顺着‘回响’……逆流回来了？！”
几乎同时！
放置在随安周围的那几个工业传感器，其中一个突然屏幕亮起，上面疯狂滚动起无数由√2符号无限延伸构成的、冰冷而绝望的数学证明！
另一个传感器则猛地爆出一团电火花，彻底烧毁！
而最后一个传感器，其喇叭里竟然断断续续地、用某种电子合成音，发出了一声模糊却冰冷的低语：
“…………伤口…………渴求…………填充…………”
低语落下的瞬间。
“遗产”计算机那庞大的机身猛地一震！
其正面屏幕上，所有的模拟噪音场数据瞬间消失！
屏幕先是变成一片绝对的漆黑。
紧接着，漆黑之中，一点惨白的光芒亮起。
那光芒逐渐拉伸、变形……
最终，竟然勾勒出了一把结构无比复杂、不断自我旋转、闪烁着绝对理性与冰冷光泽的……钥匙的轮廓。
而那钥匙的齿痕形状……
赫然与之前随安呓语中解构出的、那些冰冷的数学参数……以及√2的无限小数序列……
完美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