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竹隙时,整个玄殇寨都动了起来。男人们扛着砍刀往后山去,要伐最粗最直的青竹;女人们则聚在晒谷场,将艾草捆成一束束,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香气;孩子们也没闲着,跟在大人身后捡竹枝、递麻绳,叽叽喳喳的像群刚出巢的雏鸟。
甄珠蹲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手里拿着块磨得光滑的竹片,正按照玄山画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削着凹槽。竹片的边缘很锋利,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她的指尖已经沾了好几道细小的血痕,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玄山说的“竹甲阵”构造:“这阵要分三层,外层用浸油的竹片挡箭,中层设暗格藏石灰粉,内层留通道方便族人穿梭……”
“慢点削,”沈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竹片又不会跑,别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她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林萱新做的药膏,“先擦擦药。”
甄珠抬头,看见沈眠的袖口沾着桐油,想必是刚给竹片浸油回来。她的额角渗着细汗,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丝毫没减损那份利落——反而像株被晨露打湿的青竹,更显挺拔。
“没事,小伤。”甄珠想缩回手,却被沈眠按住。对方的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轻轻擦过她的伤口,动作细致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
“在战场上,一点小伤都可能要命。”沈眠的语气很认真,眼里却藏着暖意,“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她夺过甄珠手里的竹片和小刀,“我来削,你去把这些竹片搬到晒谷场,玄山等着用呢。”
甄珠看着她熟练地削着竹片,刀刃在她手里像有了灵性,竹屑簌簌落下,很快就削出个完美的凹槽,心里忽然有点羡慕。这三个月来,沈眠教了她很多——辨草药、识陷阱、用短刀,可论起这些细致的手艺,她总差着点火候。
“沈眠姐什么都会。”甄珠由衷地说。
沈眠的动作顿了顿,耳根泛起微红:“哪有,我小时候学编竹篮,编一个坏一个,被我爹笑了好多年。”她把削好的竹片递给甄珠,“快去吧,别让玄山等急了。”
晒谷场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竹片,玄山正指挥着几个青壮年搭建竹甲阵的框架。他站在个高高的竹梯上,手里拿着根长竹竿,时不时指点着:“左边再往外挪半尺,对……那个暗格的角度不对,得斜着才能撒出石灰粉……”
“玄山大哥!”甄珠把竹片放下,冲他喊,“沈眠姐削好了一批,你看看合用不?”
玄山低头看了一眼,眼睛亮了:“太好了!就等这些竹片嵌暗格了!”他从竹梯上跳下来,拍了拍甄珠的肩膀,“辛苦你了。对了,玄风爷爷让你去趟祠堂,说黑袍人有动静。”
甄珠心里一紧,立刻往祠堂跑。
祠堂里的气氛比外面凝重许多。黑袍人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却还在不停地挣扎,眼神凶狠得像头被逼入绝境的狼。玄风长老坐在他对面,手里拄着拐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刚才说了些胡话,”玄风长老见甄珠进来,指了指黑袍人,“说影阁阁主已经带着主力出发了,不止要攻咱们寨子,还要去断魂崖抢定魂珠。”
甄珠的心沉了下去。分兵两路?这是她们没料到的。竹甲阵再厉害,也只能守着寨子,断魂崖那边……
“我去断魂崖!”沈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把银匕首,“寨子里有玄山和竹甲阵,守住没问题。断魂崖那边只有阿水和两个老人看守,我不放心。”
“不行!”甄珠立刻反对,“黑袍人明显是想调虎离山,你去了正好中了他们的计!”
“那也不能让定魂珠落在他们手里!”沈眠的语气很坚决,“定魂珠关系到整个玄殇山脉的安危,丢了它,咱们守着寨子也没用!”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晨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们之间投下道清晰的界线,像道无形的墙。
“都别争了。”玄风长老重重地敲了敲拐杖,“让甄珠去断魂崖。”
沈眠猛地抬头:“爷爷!”
“甄珠能引动定魂珠的力量,”玄风长老的目光落在甄珠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真到了危急关头,她能护住珠子。你留在寨子里,竹甲阵需要你指挥。”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你们两个,一个守外,一个护内,都是族里的支柱,少了谁都不行。”
祠堂里静了下来,只有黑袍人发出的呜呜声。甄珠看着沈眠,对方的嘴唇紧抿着,眼里写满了不放心,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玄风长老说得对。
“我去准备。”甄珠转身往外走,脚步有些沉。她不怕去断魂崖,怕的是……和沈眠分开。这三个月来,她们几乎形影不离,并肩闯过断魂崖,一起夜探过官驿,哪怕是拌嘴,也从未分开过这么远。
沈眠忽然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用油布包好的东西,塞到她怀里:“这是我连夜浸的桐油竹片,你带在身上,能挡箭。”她的指尖有些抖,“还有这个。”又塞过来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硫磺,“蚀骨香怕这个,你贴身带着。”
甄珠捏着怀里的东西,油布下的竹片硌得她手心发疼,心里却暖得发酸。“寨子里……”
“放心,”沈眠打断她,努力挤出个笑容,眼角却有点红,“我会守好寨子,等你回来。”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甄珠的脸颊,动作快得像错觉,“路上小心,别逞强。”
甄珠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转身往寨外走,没回头——她怕看见沈眠的眼神,会迈不开脚步。
身后传来玄山的呼喊声,沈眠的应答声,孩子们的嬉闹声……这些熟悉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敲出沉闷的响。
快到断魂崖时,甄珠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看见阿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汗水,怀里还抱着启明珠。
“阿水?你怎么来了?”甄珠愣住。
“沈眠姐姐让我跟你过来,”阿水跑到她身边,把启明珠往她手里塞,“她说我是守珠人的后代,能帮上忙。还说……还说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山楂果,用衣角擦了擦,递过来,“沈眠姐姐说你爱吃酸的。”
甄珠接过山楂果,果子红得像团火,烫得她指尖发颤。她忽然明白,沈眠不是不放心她,是怕她一个人孤单。
断魂崖底的雾气比上次更浓了,暗河的水面泛着幽蓝的光。守崖的两个老人见甄珠来了,明显松了口气:“可算来了!今早看见几只乌鸦在崖顶盘旋,看着就晦气。”
“李伯,张婶,”甄珠把带来的干粮递给他们,“等下你们躲进溶洞深处,那里有个暗格,很安全。”她指了指阿水,“我带他守在暗河附近,真有动静,我们能应付。”
老人们知道她的本事,没多推辞,只是反复叮嘱:“千万小心,那些影阁的人都是恶鬼投胎。”
甄珠牵着阿水的手,站在暗河中央的石台上,手里紧紧攥着定魂珠。珠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沈眠的手,给了她莫名的勇气。阿水站在她身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启明珠在他胸前亮着温润的光,像颗小小的太阳。
“姐姐,”阿水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却很认真,“我不怕。”
甄珠摸了摸他的头,笑了:“姐姐也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崖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影阁成员的呼喊:“找到定魂珠了!在下面!”
甄珠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定魂珠。她想起沈眠在寨子里的竹甲阵,想起玄山指挥族人的样子,想起林萱和孩子们在晒谷场捆艾草的身影……这些画面像星火,在她心里汇成了燎原的光。
“以我之心,引彼星光——”她低声念着,定魂珠忽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暗河的水面剧烈地翻涌起来,那些黑色的触手再次出现,却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扭动,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指挥着,在水面上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挡住了通往石台的路。
“怎么回事?!”影阁成员的惊呼声从崖顶传来,带着恐惧。
“是定魂珠!她在催动定魂珠!”有人喊道。
箭矢像雨点般从崖顶射下来,却被触手结成的网挡住,纷纷落入水中。甄珠站在白光里,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影阁成员,忽然觉得,所谓的守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她守着定魂珠,沈眠守着寨子,所有人都守着心里的那份信念,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玄殇寨的竹甲阵前,沈眠正站在最高的了望台上,手里举着面玄殇族的旗帜。远处的地平线上,影阁的人马像条黑色的蛇,正慢慢逼近。
“准备!”沈眠的声音清亮,穿透了紧张的空气,“艾草堆点火!竹甲阵闭层!”
熊熊的火光立刻在寨墙周围燃起,浓烟借着东南风往影阁人马的方向飘去。竹甲阵发出“咔哒”的声响,三层竹片依次闭合,像只蛰伏的巨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沈眠望着远处的火光,手里的旗帜握得更紧了。她知道,此刻的断魂崖上,甄珠一定也在战斗。她们就像这竹甲阵的内外层,看似分离,却在守护着同一个地方。
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助威。星火已燃,只待燎原。
(第一百三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