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摆脱黑衣杀手的纠缠,一路隐匿行踪,绕了数条远路,确认再无跟踪后,才悄然返回钱府。此时的府邸,虽已不见东厂番子明火执仗的包围,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依旧存在,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府邸的一举一动。
他并未走正门,依旧从那条隐秘的暗渠潜回。当他满身尘土与血腥气,再次出现在钱龙锡养病的内室时,守候在此的黄真、温青以及老管家钱忠皆是又惊又喜。
“师弟!你没事吧?”黄真见他衣衫破损,身上带血,急忙上前关切问道。温青更是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无妨,皮外伤而已。”袁承志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床榻。钱龙锡依旧昏迷,但脸色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呼吸也平稳绵长了一些,显然何铁手的救治起了效果。“钱阁老情况如何?”
钱忠连忙道:“托几位的福,老爷气息平稳多了,何……何姑娘说,若能持续用药调理,或有苏醒之望。”他提到何铁手时,语气仍有些迟疑与后怕。
袁承志点了点头,随即面色凝重地将面见崇祯的经过,简略地告知了三人,略去了皇帝近乎认错等细节,只强调皇帝欲借他之力对付曹化淳,并交给了他那份卷宗。
黄真听完,眉头紧锁,沉吟道:“陛下这是要行借刀杀人之计啊。师弟,你卷入此事,恐日后难以脱身了。”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袁承志沉声道,“曹化淳不除,钱阁老安危难保,我等亦永无宁日。更何况……”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厉芒,让黄真明白,这其中还有为其父袁崇焕讨还公道的意味。
“那卷宗……”温青看向袁承志怀中。
袁承志取出卷宗,四人借着一盏昏黄油灯,仔细翻阅。卷宗内并非曹化淳直接的罪证,而是一些零散的、看似无关的信息:某些官员与曹化淳过从甚密的记录,几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钱财往来,以及一些宫闱内侍的调动名单。其中,一个名叫“高起潜”的御马监太监的名字,被朱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有小字批注“疑与宫外勾连,掌部分禁卫”。
“高起潜……”黄真捻着胡须,“此人我略有耳闻,是曹化淳的心腹之一,掌管部分宫内侍卫调动,权势不小。陛下将此人的名字特意标出,莫非暗示从此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袁承志目光锐利,指着另一条信息道:“看这里,记录显示,近三个月来,太医院一位姓胡的太医,曾数次深夜被秘密召入曹化淳在外城的私邸。而钱阁老中毒,也正是在这三个月内。”
钱忠闻言,浑身一震:“胡太医?可是那位擅长调理、素有清名的胡青牛胡太医?他……他怎会与曹阉勾结?”
“知人知面不知心。”黄真冷笑道,“在足够的权势或威胁面前,清名未必靠得住。”
“还有,”温青指着最后几页,“这几笔由江南几个绸缎庄、盐号汇入京中某些隐秘钱庄的巨款,最终流向都指向了几个与曹化淳关系密切的朝臣和将领。如此庞大的银钱,绝非法俸所能及!”
卷宗内的信息虽不完整,却如同散落的拼图,隐约勾勒出曹化淳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甚至可能勾结外臣、图谋不轨的庞大网络。而钱龙锡中毒,恐怕只是这个网络为了清除障碍所采取的行动之一。
“曹化淳势力盘根错节,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更有东厂为其爪牙,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钱忠面露忧色。
“再坚固的堡垒,也必有弱点。”袁承志合上卷宗,眼神坚定,“陛下既将此物交予我等,便是认为我们这把‘刀’,或可找到并刺入那个弱点。当前首要之事,一是确保钱阁老绝对安全,尽快苏醒;二是设法接触这个高起潜,或者那个胡太医,找到确凿证据。”
计划初定,但如何执行,依旧困难重重。钱府被监视,他们寸步难行。而高起潜身处宫内,胡太医行踪诡秘,都不是轻易能接触到的。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钱忠警惕地问道:“谁?”
“管家,是我,送煎好的药来了。”是另一个丫鬟的声音。
钱忠看了袁承志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起身开门。一名年纪稍长、面容敦厚的丫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然而,就在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转身欲走的瞬间,袁承志鼻翼微动,脸色骤然一变!
“站住!”他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电般掠至门口,挡住了那丫鬟的去路。
丫鬟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公……公子有何吩咐?”
袁承志不答,目光如刀,紧紧盯着她,又扫了一眼那碗刚刚煎好、散发着浓郁药气的汤药。他缓缓走到矮几前,端起药碗,仔细嗅了嗅。
没错!虽然被浓烈的药气掩盖,但那丝极其淡薄、与之前小翠身上以及那曼陀罗花相似的异样甜香,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的气味更为隐蔽,若非他对此香气已极为敏感,绝难察觉!
这碗药里,也被下了“相思引”!
钱忠和黄真见袁承志神色不对,也立刻围了上来。钱忠颤声道:“袁公子,这药……这药难道也有问题?”
袁承志放下药碗,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这药,是你亲手煎的?过程中可有离开?或有他人接触?”
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奴婢……奴婢不敢撒谎!药是奴婢在茶房亲手煎的,寸步未离!只是……只是煎到一半时,灶膛里的柴火有些不够,奴婢去旁边柴房取了一捆柴,来回……来回不过片刻功夫……”
片刻功夫!对于高手而言,足以做太多事情!
袁承志与黄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对方的手段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即便清除了一个小翠,依然有别的途径下毒!
“这碗药不能喝了。”袁承志沉声道,“钱管家,府中煎药之事,必须绝对可靠之人,在绝对可控的环境下进行,不能再有任何疏漏!”
钱忠又惊又怒,连连称是,立刻吩咐心腹家丁将那丫鬟带下去仔细看管,并亲自去安排新的煎药事宜。
经此一事,众人心情更加沉重。敌人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发出致命一击。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袁承志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大师兄,你对京城熟悉,可知那胡太医的住处?或者,他平日有何喜好、常去何处?”
黄真思索片刻,道:“胡青牛在太医中算是异类,不喜交际,但据说医术高超,尤其对一些疑难杂症和古籍药方极为痴迷。他住在城南‘仁寿坊’,宅邸并不显赫。平日除了入宫当值,便是在家研读医书,或去一些老药铺寻访稀罕药材。”
“痴迷医术和古籍药方……”袁承志眼中光芒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他摸了摸怀中那份卷宗,又想起何铁手那神出鬼没的身影和精绝的用毒手段。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夜空中,再次遥遥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焰火呼啸声!声音来自皇城方向!
紧接着,更远处似乎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钟声,那是宫中有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的景阳钟!
屋内四人脸色同时大变!
宫中有变!
难道是……曹化淳狗急跳墙,提前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