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下的晨露还没干,沾在皲裂的树皮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水晶。周晓芸的帆布包已经稳稳背在了肩上,包带被磨得发亮,里面除了叠得整齐的衣物、厚厚的专业课本,还鼓鼓囊囊塞着张婶凌晨五点就烙好的葱花饼——油香透过粗布隐隐散出,还有王大爷晒干的红薯干,甜糯的气息混着乡土的暖意,全是村民们连夜凑齐的心意。
许青山推着那辆半旧的三轮车,车把上用麻绳仔细捆着她的行李箱,脚步走得极慢,像是想把这段通往镇口的路,拉得再长些、再久些。
“许叔,不用送太远了,到镇口车站就行。”周晓芸轻声说,眼角的红还没褪去,昨晚收拾行李到后半夜,翻出许青山去年送她的复习资料,上面的红色笔记密密麻麻,连公式旁都标注着易懂的注解,看得她眼眶又一阵发热,连忙用手背抹了抹。
许青山没应声,只是脚步不停,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路边的红薯地已经冒出了嫩芽,绿油油的一片,像是铺了层鲜活的绿毯,风一吹,叶尖轻轻晃动,带着春天的生机。他想起去年送她去县城参加高考,也是走的这条路,那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笑着说“考完就回来帮你对账”,如今她考上了省城的财经大学,这一去,就是几百里地,要等放了寒暑假才能回来,算下来,竟是半年才能见一次。
路两旁的杨树抽了新枝,嫩黄的叶片在晨光里透亮。偶尔有早起的村民骑着自行车经过,看到他们便笑着打招呼:“晓芸要去省城念书啦?真出息!”“许叔,替我们多嘱咐孩子几句,在外照顾好自己!”周晓芸一一应着,笑容里藏着不舍,许青山则笑着点头,嘴里不停说着“多谢惦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
到了镇口车站,早班车已经稳稳停在路边,车身上落着层薄薄的尘土,司机正探出头,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着乘客上车。周晓芸接过许青山递来的行李,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那上面满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带着熟悉的温度。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飞快地塞到许青山手里,指尖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尖悄悄泛红。“许叔,这封信,你路上再看。”
她转身就往车上跑,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快又仓促的声响。跑到车门边,她又猛地停下,回头望他,眼里闪着亮闪闪的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格外清晰:“我在学校会好好学会计,成本核算、财务管理都能学好,你等着我!”说完,不等他回应,就飞快地钻进了车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许青山站在原地,攥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信纸的纹路,还有一丝淡淡的墨水香。汽车发动起来,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周晓芸趴在车窗上,使劲朝他挥手,嘴角努力扬着,眼里却含着泪,泪珠在晨光里像碎钻。他也朝她挥手,手臂举得高高的,直到汽车缓缓驶离车站,越开越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收回手,手臂却觉得有些发酸。
风一吹,信封在掌心轻轻晃动,带着微凉的触感。许青山慢慢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开头写着“许叔亲启”,末尾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红标签,圆圆的,像极了磨盘沟粉条包装上的那个标志,透着几分孩子气的贴心。
信里没说太多煽情的话,只细细讲了她在学校的规划:每天要去图书馆自习,周末要去参加会计实操培训班,还打算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提前熟悉职场。她还说,会好好学成本核算、企业管理,等学有余力,就帮公司留意城里的农产品市场信息,看看磨盘沟的粉条、红薯干能不能卖到省城去。最后一行,用红笔重重地写着:“等我学成归来,帮你管更大的账,咱们把磨盘沟的农工商公司,开到省城去!”
“帮你管更大的账”,七个字像一团暖火,烘得许青山心里发烫,眼眶也忍不住热了。他知道,这不仅是她对磨盘沟事业的承诺,更是对他的牵挂——她记得他想把公司做大的蓝图,记得他们一起在煤油灯下算账本时,说过要让磨盘沟的农产品走出大山的约定。
他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像是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又像是揣着一颗滚烫的心。阳光渐渐升高,晨露慢慢蒸发,空气里满是春天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许青山转过身,朝着磨盘沟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
离别是暂时的,承诺是长久的。他要守好这片土地,把农工商公司办得更大、更稳,把磨盘沟的粉条、红薯干做得更有名气,等她学成归来时,真的能让她管上“更大的账”,让那个小小的红标签,贴满省城的超市货架,贴满更多更远的地方。风拂过他的衣角,带着远方的期许,也带着脚下土地的力量,一路朝着磨盘沟的方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