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万寿宫。
嘉靖皇帝今日没来,暖阁里只坐着一群大明朝最顶尖的脑袋。
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味道沉静。可人心,却一点也不沉静。
阁臣、六部九卿,分列而坐。
首辅徐阶闭目养神,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次辅严嵩靠在椅背上,须发皆白,昏昏欲睡,仿佛随时能入定。
众人各怀心思,都在等。
等那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靴子,落下来。
终于,新任阁臣高拱站了出来。
他身材魁梧,面色黑中带红,像一尊刚出炉的铁塔。
“臣,有本奏!”
声音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想往下掉。
严嵩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他儿子,工部尚书严世藩,那只独眼里却闪过一丝看戏的精光。
好戏开场了。
高拱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疏,双手举过头顶。
“臣,弹劾哈密卫指挥使林望,十大罪!”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连打瞌睡的严嵩,似乎也清醒了些。
高拱不等司礼监的太监来接奏疏,自己就念了起来。
“其一,贪墨军饷,私设金库!其数额之巨,骇人听闻!”
“其二,骄横不法,擅杀边民!视国法为无物!”
“其三,拥兵自重,形同割据!哈密卫已成其私家天下!”
“其四……”
高拱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唾沫星子横飞。
他身后,一群御史言官跟着站了出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
“附议!林望不死,国法不存!”
“请陛下立斩此獠,以正朝纲!”
徐阶的阵营,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声浪。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捶胸顿足,仿佛林望刨了他们家祖坟。
徐阶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雷霆万钧,一击毙命。
严世藩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干儿子,工部右侍郎严卯。
严卯会意,微微点头,眼神里全是“放心”。
严世藩又看向徐阶那边。
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演得还挺像。
可惜啊,剧本拿错了。
高拱还在那儿喊。
“最关键者,此獠挟持裕王,名为辅佐,实为囚禁!”
“裕王殿下,乃国之储君!林望此举,与谋逆何异?”
“臣请陛下,即刻下旨,着锦衣卫将林望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贪污,杀人,割据,都还可以掰扯。
但“挟持储君”,意图“谋逆”,这顶帽子扣下来,神仙也得脱层皮。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连那些原本准备看戏的中间派官员,脸上也露出了惊惧之色。
这是要往死里整啊。
徐阶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高大人所言,虽有激烈之处,却也是一片公心。”
“裕王殿下安危,事关国本,不可不察。”
他看似在各打五十大板,实则给高拱的指控,盖上了“官方认证”的戳。
严世藩心里冷笑。
老狐狸,装得真像。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准备看徐阶怎么把这场戏唱砸。
朝堂之上,徐阶一派咄咄逼人,声势浩大。
严党众人,则稳坐钓鱼台,一个个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就是不说话。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身上。
他是皇帝的嘴替。
他的态度,就是嘉靖的态度。
黄锦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木雕。
他听着,看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皇帝在等。
等鱼儿都跳出水面,再收网。
高拱见严党不接招,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转向严嵩,提高了音量。
“严阁老!林望此贼,乃是严阁老您当年力主提拔。如今他祸乱西陲,您难道就没一句话说吗?”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把火直接烧到了严嵩身上。
严嵩终于睁开了眼,慢悠悠地说道。
“老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高大人刚才,说什么?”
高拱一口气憋在胸口,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老不死的,还在装糊涂!
就在这时,严党的队列里,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是工部右侍郎,严卯。
他手里,也拿着一封奏疏。
“高大人,稍安勿躁。”
严卯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说的这些,恐怕都是道听途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