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焦炉的爆炸，像一头怪兽的怒吼。
冲天的火光，在几十里外的草原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瓦剌人的探子，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传回了部落。
“哈密城里炸了！火光把天都烧红了！”
“听声音像打雷一样，汉人的天神发怒了！”
消息传到阿古拉的帐篷里时，他正在擦拭自己的弯刀。
阿古拉是瓦剌部落里最年轻，也是最勇猛的头领。他一直主张对哈密卫采取强硬态度。
但最近，他有些动摇。
哈密卫的铁锅，能让族人用更少的牛粪煮熟更多的肉。
哈密卫的茶叶，能让常年吃肉的族人，不再受肠胃病的困扰。
哈密卫的粮食，更是能在寒冷的冬天，救活无数老人和孩子。
这些东西，比抢来的金银财宝，更有用。
部落里的老人们，已经开始倾向于和哈密做生意。甚至有些年轻人，也觉得每年去劫掠，死伤那么多人，不如换点实在的东西划算。
部落内部，因为“战”与“和”，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
“首领，汉人自己出了乱子，这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机会！”一个主战派的将领兴奋地说道。
“没错！趁他病，要他命！拿下哈密，他们的铁锅和粮食，就都是我们的了！”
阿古拉没有说话。
他想起前几天，林望派人“送”来的那几支燧发枪。
那枪，不用火绳，下雨天也能打响。威力比他们最好的弓箭还大。
如果哈密卫的士兵，人手一把那样的火枪……
阿古拉打了个冷颤。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硬抢，恐怕是抢不过了。
那场爆炸，在他看来，不是哈密卫的虚弱，反而是他们强大的证明。
什么样的炉子，能炸出那么大的动静？那得炼了多少铁？
“派人去看看。”阿古拉终于开口了。
“派……派兵去吗？”
“不。”阿古拉摇了摇头，“派一个使者去。”
“带上我们最好的马，最漂亮的毛皮。”
“去哈密，不是去打仗，是去问候。”
帐篷里的人都愣住了。他们以为自己的首领疯了。
汉人遭了灾，不趁火打劫，反而派人去慰问？
“首领，这……”
“按我说的做！”阿古拉的眼神不容置疑。
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叫林望的汉人，到底想干什么。
……
三天后，一支小小的瓦剌队伍，打着白旗，出现在哈密卫的城下。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瓦剌汉子。他叫巴图，是阿古拉的心腹。
城墙上的士兵，立刻紧张起来，弓上弦，刀出鞘。
“我们是瓦剌阿古拉首领的使者！前来拜见哈密卫指挥使林大人！”巴图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喊道。
消息很快传到了林望的耳朵里。
林望正在亲自监督新高炉的地基挖掘工作。
听完报告，他笑了。
“阿古拉？这小子鼻子还挺灵。”
他对身边的张猛说：“把人带进来。别搜身，也别缴械，给他们一点瓦剌勇士的体面。”
“头儿，这帮家伙没安好心吧？”张猛有些担心。
“好心歹心，见了面才知道。”林望拍了拍手上的土。“让他们在指挥使司等我。”
半个时辰后，林望在指挥使司的大堂里，见到了巴图。
巴图看到林望，有些意外。
他想象中的哈密指挥使，应该是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明朝官僚。
可眼前的这个人，年轻，精悍，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手上还沾着泥土。
眼神像草原上的鹰一样锐利。
“你就是林望？”巴图的语气带着一丝怀疑。
“我就是。”林望坐在主位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阿古拉派你来，有什么事？”
“我们的首领听闻贵部前几日天降异象，火光冲天。”巴图昂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特派我前来问候，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这话说的，虚伪得连他自己都想笑。
林望也笑了。
“哦？那真是多谢你们首领关心了。”
“不过是一座炼铁的炉子炸了，死了几个工匠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新炉子已经在建了，半个月后，就能炼出比以前更多的铁。”
巴图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死了几个人，叫“而已”？半个月就能建个新的？
这个汉人，是在吹牛，还是真的有这个实力？
“我们首领还说，我们瓦剌人，愿意和哈密卫做朋友。”巴图决定直接说出来意。
“我们有很多好马，还有挖不完的铜矿石和铁矿石。”
“我们想用这些，换你们的铁锅，茶叶，还有粮食。”
林望端起茶杯，吹了吹。
“做生意，可以。”
巴图心中一喜。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林望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条件？”
“交易可以。但除了马匹和矿石，你们瓦剌部落，每年，必须派一百个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来我哈密学习。”
巴图愣住了。“学习？学什么？”
“学两样东西。”林望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学我们汉人怎么种地。”
“第二，学我们汉人怎么识字。”
巴图的脸色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们瓦剌的勇士，去当刨土的农夫？”这在他看来，是天大的侮辱。
“你别激动。”林望示意他坐下。
“我问你，你们瓦剌人，冬天最怕什么？”
巴图想了想，答道：“白灾。大雪封山，牛羊冻死，人也跟着饿死。”
“那不就结了。”林望摊了摊手。“如果你们学会了种地，有了粮食，冬天还用怕饿死人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们草原上的汉人商贩，没教过你们？”
巴图沉默了。他无法反驳。
“至于识字。”林望继续说。“做生意，总得签个契约吧？你们连字都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赖账？”
“再说了，学会了识字，你们就能看懂我们汉人的书。书里有很多打仗的法子，你们不想学？”
巴图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打仗的法子？
林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动心了。
他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和祖祖辈辈的劫掠，完全不同的路。
那条路，或许能让瓦剌人，真正地强大起来。
“这个条件……我做不了主。”巴图艰难地说道。“我必须回去，报告首领。”
“可以。”林望点了点头。“你回去告诉阿古拉。”
“就说，我林望，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
“是敌是友，让他自己选。”
巴图站起身，对着林望，第一次，郑重地行了一个草原上的抚胸礼。
他带着复杂，甚至有些混乱的思绪，离开了哈密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