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卯站了出来。
他长得白净,说话慢条斯理,跟高拱的火爆脾气,正好是两个极端。
“高大人,弹劾朝廷大员,总得讲究个证据吧?”
“你这洋洋洒洒一篇,除了喊口号,就是扣帽子,证据呢?”
高拱冷哼一声。
“证据?锦衣卫参军陆文昭,冒死带回人证物证!此刻就在宫外候着!”
“哦?陆文昭?”
严卯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你说的那个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你!”高拱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血口喷人!”
“我可没有。”严卯晃了晃手中的奏疏,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我这里,也有一封信。不过,不是什么参军的,而是裕王殿下的亲笔信!”
“裕王殿下的信?”
满堂哗然。
徐阶的眼皮猛地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
严卯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诸位大人都说林望挟持裕王,可殿下在信里,却对林指挥使,赞不绝口啊。”
他也不念信,只是把信里的“意思”,给大家转述一遍。
“殿下说,林望忠勇可嘉,智计过人。将哈密卫那不毛之地,变成了我大明的西陲坚城。”
“殿下还说,他与林指挥使,名为君臣,实为师友,相处甚欢。”
“至于高大人你说的那个陆文昭……”
严卯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高拱和徐阶,充满了戏谑。
“殿下在信里说,此人心术不正,嫉贤妒能!”
“自到了哈密,便无事生非,屡次三番,想要离间殿下与林指挥使的关系。”
“殿下明察秋毫,早已看穿其奸计。此次陆文昭回京,名为探亲,实为构陷忠良!”
“轰”的一声。
暖阁里炸开了锅。
这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高拱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在撒谎!”他指着严卯,手指都在发抖。
“这是裕王殿下的亲笔信,上面还有殿下的私印。”严卯将奏疏呈给黄锦,“黄公公,您是伺候陛下的老人,这印的真假,您一看便知。”
黄锦接过信,仔细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进了袖子里。
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严世藩的独眼里,满是得意。
他就是要看徐阶这帮人,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样子。
他朝严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严卯会意,转身面向徐阶。
“徐阁老,您是裕王殿下的老师。如今您的学生,都被小人蒙蔽了双眼,您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学生吗?”
这话问得诛心。
把徐阶直接架在了火上烤。
徐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想不通,裕王为何会突然给严家写信?
难道……难道裕王已经投靠了严党?
这个念头一出,徐阶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派胡言!”高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林望贪墨十万两军饷,人证物证俱在!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十万两?”严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高大人,你怕是还没睡醒吧?”
“林望若真贪了十万两,为何不藏起来?反而让一个锦衣卫大摇大摆地带回京城?”
“这天底下,有这么蠢的贼吗?”
严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清流党众人的头上。
是啊。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们光顾着兴奋,却忘了最基本的逻辑。
徐阶的阵营,瞬间哑火了。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御史们,此刻都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张居正一直没说话,此刻他看着场上的局势,眉头紧锁。
他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不像严党的风格。
严党做事,只讲利益,不讲对错。
今天这么卖力地给林望洗地,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可图谋是什么呢?
张居正想不明白。
严党那边,已经开始了反攻。
“我看,那陆文昭,就是徐阁老你们派去的吧?”
“想栽赃陷害,结果被人当猴耍了!”
“清流?我看是浊流!一肚子男盗女娼!”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高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徐阶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死死地盯着严世藩,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严世藩毫不畏惧地回瞪过去,独眼里全是挑衅。
怎么样,老东西?
没想到吧?
两派人马,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在暖阁里上演全武行。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尖细的声音,如同利剑,划破了所有的嘈杂。
“圣旨到——”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暖阁中央。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所有人,不论是徐党还是严党,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臣等,恭请圣安。”
暖阁里,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的风雪声,和众人砰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