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监军并未给她太多时间纠结。
温晚晴在军中日渐高涨的声望及其与凌绝之间那点难以言说的默契,都让王监军感到极度不安与嫉恨。
他感觉权威受损,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那个女子。
他必须行动。
几日后,王监军突然“病愈”现身,率随从直闯中军大帐。
凌绝正与将领议事。
“凌将军!咱家今日要参你一个包庇妖人、祸乱军心之罪!”王监军声音尖厉,手中高举着一块布帛,上面画着些奇特的符号与图案,似药方非药方,似符文非符文。
“此乃从此女房中搜出!其上所载,绝非正经医道,分明是邪术妖法!她平日所用所谓‘奇术’,必源于此!此等妖人,留在军中,必生大患!”
帐内死寂,将领们目光惊疑地投向那布帛。
其上图案确实古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不似凡俗之物。
凌绝脸色骤变,紧盯布帛,瞳孔微缩。此物确实透着邪门。
“将此妖女拿下!”王监军得意厉喝。
“慢着!”凌绝声音冰寒,“单凭一块不明布帛,岂能定罪?王公公,私闯居所,搜罗此等‘证物’,便是钦差所为?”他强压震惊,维持理智反击。
“不明布帛?凌绝,你还执迷不悟!”王监军冷笑,“此乃妖法符咒!铁证如山!来人!带温小婉!”
温晚晴被带入大帐时,尚不知发生何事。
当她看到王监军手中那块眼熟的布帛时,脑中轰然一响!
那是她前几日根据系统提示,尝试推演一种强效消炎药方时,随手写画的计算草图!
上面用了不少现代医学符号和化学式简化标记!在她看来只是草稿,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确是诡异莫测,如同天书鬼画符!
“温小婉!”王监军尖声逼问,“此乃何物?上面所画是何妖法?从实招来!”
温晚晴脸色煞白,心脏狂跳。
她该如何解释?说这是未来医学知识?谁会信?
“此乃……民女推演药方时的草稿……”她艰难开口,声音发颤。
“草稿?哈哈!荒谬!”王监军大笑,“何等药方需用此等鬼画符推演?分明是施展妖术的咒文!你屡用奇术,救治伤患速度匪夷所思,甚至能造出克灭妖火之物,岂是寻常医者所能?定是修习了邪法!此物便是铁证!”
恶毒的指控如同冰水浇头。
帐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怀疑、震惊、恐惧、难以置信。
温晚晴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
王监军尖锐的指控如同冰锥,刺破大帐内凝滞的空气,也狠狠扎进温晚晴的心口。
那块画满“鬼画符”的布帛,在她眼中只是寻常的演算草稿,在此刻却成了将她钉死在“妖人”罪名上的铁证。
她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解释?如何解释?说那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符号?谁会信?只怕会坐实了“妖言惑众”的罪名。
她下意识地看向凌绝。
他盯着那块布帛,侧脸线条紧绷如铁,眸色深沉似海,里面翻涌着震惊、审视,以及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动摇。
那75点好感度筑起的薄薄信任壁垒,在这匪夷所思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将军!此等妖物,绝非人间所有!此女定是北狄派来的妖人细作,用邪术蛊惑人心,乱我军心!其心可诛!”王监军趁热打铁,声音尖厉,带着胜利在望的得意,“请将军即刻下令,将此妖女就地正法,以安军心!”
帐内几位将领面露骇然,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张奎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握,却因身份低微,不敢贸然出声。
温晚晴嘴唇颤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她穿越以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难道就要以这样一个荒谬的罪名终结?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凌绝缓缓抬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王监军,也没有看那布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温晚晴。
那目光复杂至极,有审视,有疑惑,有挣扎,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将此物,及温大夫,”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一丝情绪,“暂且收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不是立刻处决,而是收押。
王监军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转为错愕和愤怒:“凌绝!你还要包庇她到几时?!铁证如山!”
“是否是铁证,尚需查证。”凌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公公,军中事务,自有法度。在未查清此物来历及用途之前,谁也别想动我军中之人。你若再有异议,不妨等本将查清之后,连同今日私闯之罪,一并上奏天听!”
他的语气强硬至极,甚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那久经沙场积累下的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王监军呼吸一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凌绝竟然还要力保这个妖女!
“好!好!凌绝!咱家就看你如何查!若查不出个所以然,咱家定要参你一个勾结妖人、意图不轨之罪!”王监军气急败坏地甩下狠话,铁青着脸,带着随从愤然离去。
帐内重新陷入寂静,气氛却更加压抑。
两名亲兵上前,态度还算客气,但对温晚晴做出了“请”的手势。
温晚晴看着凌绝,他已然重新坐下,拿起一份军报,侧脸冷硬,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那力排众议的决定与他无关。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收押……他终究还是怀疑了。
她没有再试图辩解,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冰冷的背影一眼,然后默默地跟着亲兵离开了大帐。
她被带到了军营边缘一处闲置的土坯房里,外面加派了双岗看守。
房间简陋,只有一张板床和一桌一椅,但还算干净。
门在身后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
温晚晴无力地坐在板床上,抱紧了双臂,只觉得浑身发冷。
委屈、愤怒、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那块草稿怎么会落到王监军手里?是谁潜入了她的房间?张奎派的守卫呢?
难道……军中一直有王监军的眼线?或者,连凌绝的亲兵里也有?
一种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地方,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接下来的两天,温晚晴被彻底隔绝了起来。
除了按时送饭的士兵,她见不到任何人。送来的饭菜很简单,但并未苛待。
她试图从送饭士兵口中打听点消息,但对方守口如瓶,放下饭菜就走。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伤兵营怎么样了,不知道凌绝所谓的“查证”进行得如何。
这种等待判决的煎熬,比直接的惩罚更令人折磨。
她反复回想那块布帛上的内容,试图找出能为自己辩解的蛛丝马迹,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符号和公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天书,就是妖法。
第三天夜里,就在温晚晴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等待和焦虑逼疯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通报。
温晚晴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身后照入,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是凌绝。
他的脸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猎豹,紧紧锁定了她。
温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屏住了呼吸。
他来了?他终于来宣判了吗?
凌绝反手轻轻关上门,走到桌边,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裹放在桌上。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那上面的符号,”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什么?”
他没有迂回,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温晚晴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白日的冰冷和审视,反而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
说实话?还是继续编造谎言?
说实话的风险太大,他很可能无法理解,甚至更加确信她是妖孽。
可是……继续欺骗他吗?对着这双在绝境中依旧选择暂时相信她、此刻独自前来寻求答案的眼睛?
一种冲动涌上心头。或许……或许可以赌一把。
赌那75点好感度并非虚幻,赌他内心深处,对她有那么一丝真正的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那是一种……记录药性和药量计算的符号。来自……我家传的一种秘法。并非妖术。”
“秘法?”凌绝的目光锐利如刀,“何种秘法需要用此等无人识得的符号?你家传医术,究竟源于何处?”
他的追问一步紧似一步。
温晚晴感到头皮发麻,她知道,普通的借口已经无法搪塞过去了。
她咬了咬牙,决定透露一点点边缘信息。
“并非中原医术。”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更低,“家祖……据说是极西之地来的行商,带回了一些那边的医学典籍和记录方法……民女只是学了些皮毛,那些符号,便是用来计算药力配比的……”
极西之地?这个说法足够模糊,也留下了一定的想象和解释空间。
这个时代,确实有西域商人带来一些奇特的物品和知识。
凌绝沉默着,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帐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你之前所用的灭火之物,救治伤兵的奇药,也是源于此‘极西秘法’?”
“是。”温晚晴硬着头皮承认,“民女深知此等技法骇人听闻,故一直不敢轻易示人,更不敢对外宣扬,只因军中危急,方才……不得已而为之。”她适时地流露出惶恐和无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温晚晴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这番说辞。
极西之地的说法虽然能解释一部分,但依旧显得牵强。
突然,凌绝向前迈了一步。
强大的压迫感瞬间逼近,温晚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
他抬起手,并非要对她不利,而是……轻轻拿起了桌上那个他带来的小包裹,递到她面前。
“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依旧低沉。
温晚晴迟疑地接过包裹,入手微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结,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瞬间愣住——
是几味极其珍贵、她之前提过但军中一直短缺的药材!还有一小瓶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琥珀色药膏,以及……一支更加精致温润的白玉簪,与她之前那支似乎是一对。
“将军……这是?”她愕然抬头,不解地望向他。
凌绝的目光落在那些药材上,语气平淡无波:“你之前提过,李校尉的伤需要这几味药调理根基。药膏是御赐的生肌玉露,对你的手有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对玉簪,极快地移开,声音似乎更低沉了些,“至于这个……掩人耳目。”
温晚晴彻底愣住了。
他不是来审问她的?他是来……给她送药的?还关心她因为频繁捣药配药而有些粗糙的手?
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无法反应,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那王监军那边……”她声音哽咽。
“此事我自有计较。”凌绝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但似乎少了几分寒意,“你只需记住,从未见过我今夜来过。那‘极西秘法’之说,对外不可再提半分。”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从她脸上确认什么,又似乎带着某种决断。
然后,不等温晚晴再说什么,他猛地转身,黑色斗篷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剩下温晚晴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仿佛做了一场梦。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怀中的药材上。
他不是不信她。
他今夜独自前来,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是在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并且……选择了相信她那漏洞百出的说辞。
他甚至冒险给她送来了急需的东西。
【目标人物凌绝对宿主好感度:80\/100】
涨了五点。
在她被诬陷收押,在他冒着巨大风险夜探之后,好感度涨到了八十。
温晚晴抱着药材,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动、酸楚和巨大压力的宣泄。
他信她。
甚至不惜违背原则,压下那看似确凿的“证据”。
这份信任,太重了。
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也让她更加无法想象,当有一天她完成任务必须离开时,该如何面对他。
接下来的几天,看守似乎松懈了一些。虽然依旧不能离开小屋,但送来的饭菜明显改善了,甚至偶尔会有一小碟水果。
刘医官偷偷来看过她一次,隔着门缝塞进来几张伤兵的情况记录和几张药方,低声告诉她伤兵营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他还悄悄说,将军似乎顶住了很大压力,王监军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温晚晴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利用凌绝送来的药材,结合刘医官给的信息,重新调整了几个重伤员的药方,拜托送饭的士兵悄悄带给刘医官。
她不知道凌绝是如何平息这件事的,只知道一定无比艰难。
又过了两天,傍晚时分,房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张奎。
他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温大夫,将军有令,事情已查明,您是清白的。您可以回去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王监军那边……将军用了些手段,他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只是……将军让您以后……尽量低调些。”
温晚晴走出小屋,夕阳的余晖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却感觉脚步有些虚浮。
所谓的“查明”,不过是凌绝强行压下的结果。
那“极西秘法”的借口,骗得过别人,骗不过精明的王监军,更骗不过……凌绝自己。
他只是选择了相信她。
毫无理由地,或者说,基于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选择了相信。
回到信使院,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温晚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谨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伤兵的治疗和草药的研制中,不再轻易拿出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系统地教导刘医官和几个聪明的辅兵认识草药、处理伤口,仿佛在为自己可能的离开做准备。
她和凌绝的接触恢复如常。诊脉,调整药方,偶尔的行针。
他依旧话不多,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冰冷的外壳似乎薄了一些。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东西,像是审视后的确认,又像是背负了更多后的深沉。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场风波,但那份在危机中淬炼出的、沉默的信任,却悄然扎根。
然而,战争的巨轮从不因个人的际遇而停止转动。
北狄大军完成了调动,如同黑云压城,兵临城下。
这一次,他们显然有备而来,不再仅仅依赖那已被破解的火炮,而是摆出了堂堂正正、决一死战的攻城阵势。
旌旗遮天,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边关的最后决战,终于来临。
军营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温晚晴站在伤兵营门口,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手心冰凉。
她知道,很快,这里将再次被鲜血和痛苦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伤兵营,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未来怎样,此刻,她是一名医者。
救死扶伤,是她的职责。
而那个人的安危……她不敢细想。
战鼓,擂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