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经租户把院子糟蹋得乱七八糟,今早还把他仅存的小花园铲了种菜,险些把老爷子气得背过气去。
除了宽慰几句,何雨隆也束手无策。
时代如此。
这才哪儿到哪儿,往后糟心事儿还多着呢。
租出去的房子以后就算还回来,里头的住户怕也难请走。行了老爷子,喝一杯。
这茅台可是我花四块钱买的。”
何雨隆开瓶斟酒。
两杯下肚,刘怀仁的火气总算消了些。
生气又能怎样?那些经租户可不会听他吆喝。
酒过三巡,老爷子话匣子打开了,不管何雨隆爱不爱听,絮絮叨叨讲起陈年旧事。
十三岁中秀才,可惜大清没几年就亡了。
何雨隆算是看明白了——老爷子独居久了,平素没人说话,跟院里的租户又聊不到一处,这是把他当树洞了。对了老爷子,我想修缮院子,您认识懂行的人不?”
“好好修可得费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找不着靠谱的匠人。”
“倒真知道一位,就是脾气古怪,请动他恐怕不容易。”
刘怀仁沉思片刻。
何雨隆想找人修缮院子,但普通工匠难以胜任四合院的修复工作。
他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样式雷家族的第九代传人,堪称业内顶尖大师。
只不过此人性格古怪,区区一进四合院的小工程恐怕难以请动他。老爷了,您说的是样式雷第九代传人?真的假的!
刘怀仁竟认识样式雷的传人?
这个家族的名号,普通人几乎闻所未闻。
何雨隆之所以知晓,还是前世从一档节目里了解到的。
雷氏家族,曾是清朝宫廷 建筑匠师世家。样式雷是对清代两百年间主持皇家建筑设计的雷氏家族的尊称。
第一代样式雷名为雷发达,十七世纪末奉召入京参与宫殿营造。
因技艺超群,迅速被擢升为设计主理。
自雷发达始,延续八代至清末,皇室的主要建筑——宫殿、陵寝、圆明园、颐和园等,皆出自雷氏之手。
可以说,四九城内众多建筑都与样式雷家族息息相关。
这个执掌两百年皇家设计的建筑世家,其造诣之高,令后世难以企及。
可惜的是,样式雷家族随着封建王朝的倾颓而衰落。
第八代传人雷献彩之后,皇家样式房的差事也随之终结。
失业的雷献彩最终郁郁而终。
除却时局变迁,家族没落的另一诱因便是 。
样式雷图档记载显示,至少从雷思起、雷廷昌那代便沾染此毒。
二人皆有旧伤,一个伤在腿,一个损于腰,起初或许是为镇痛,后来却深陷其中。
清廷覆灭后,雷氏家道急转直下,族人纷纷转行谋生。
为维持生计,后人开始变卖家藏图档。
由于样式雷声名显赫,这些图档在市场上炙手可热,甚至流散海外。
所幸以朱启钤为首的营造学社力挽狂澜,联合文人雅士及相关机构回购了大量图纸与烫样。
1930年,雷氏后人将绝大部分图档售予北平图书馆,装载图纸与烫样的卡车整整十辆。
后来动荡年月,剩余图档被雷氏后人付之一炬。
自此,样式雷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
等等——
史料明确记载,第八代传人雷献彩并无嫡系子嗣,清亡后样式房取缔,第九代样式雷本不该存在。
刘怀仁提到的第九代样式雷,其实并非正宗传承人,而是雷氏家族的旁支后裔。
虽非正统传承,但作为出自样式雷世家的匠人,能让刘怀仁如此推崇备至,手艺必然非同寻常。
至于刘怀仁说样式雷后人性格孤僻这件事。
何雨隆倒没放在心上。
雷氏家族早已随着清王朝的衰败而没落,如今靠着变卖家传图档过活,可见其生计之艰难。
何雨隆有信心能说动这位匠人。
......
就是这儿了,样式雷的后人住在这条巷子里。
老爷子,您确定?
穿过海淀区幽深的巷道,二人停在最深处一座颓败的院落前。
何雨隆怔住了——声名显赫的样式雷后人,竟潦倒至此?
这与他想象中的场景截然不同。错不了。
刘怀仁叩响斑驳的木门。
吱呀声响,探出个裹着补丁棉袄的老者。二位找谁?
老朽刘怀仁携挚友何雨隆,特来拜会雷宝樟先生。
寻我?
您就是第九代样式雷?
望着眼前这位须发蓬乱的老者,何雨隆实在无法将其与传奇建筑世家联系起来。
他甚至怀疑刘怀仁找错了人。样式房早没了,哪来的第九代?正宗传承到第八代雷献彩便断了,我是他侄儿。
雷宝樟喃喃自语,恍如隔世。
祖传技艺断送在这代人手里,要靠变卖祖宗留下的图样苟活,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先人?
雷师傅,我们想请您出手修缮一处破旧宅院。
修房子?
正是。
地址在哪?工钱几何?
刘怀仁精心准备的说辞顿时哽在喉间。
何雨隆疑惑地看向老友——说好的性情古怪呢?
这事就成了?
七十载光阴荏苒,样式雷一族的尊严何在?
雷鸣远若知晓何雨隆与刘怀仁心中腹诽,必定冷笑一声。
骨气?那是什么东西?
如今沦落到变卖祖传图册糊口,哪还有资格谈论风骨?
这世道,能填饱肚子已是万幸。
雷鸣远殷勤地将二人引进院落。
这座三进宅院占地颇广,只是年久失修略显残破。
此处乃雷家祖产之一,昔日鼎盛之时,族中房产自然不止这一处。
至于其他产业?早已悉数变卖。
如今雷氏全族四十五口,无论老幼妇孺,都挤在这方天地间栖身。
随后雷鸣远带客人参观了家族的图档室。
这里收藏的烫样图纸皆是祖上心血,本是雷家最珍贵的传承。
奈何为求温饱,十之 都已换了银钱。
现存的图档,尚不及当年百分之一。何先生、刘先生请用茶。雷鸣远问道,不知您要修缮的宅院是何情形?
不过是个破落的一进小院,占地约三百五十平。
修缮方案全凭雷先生定夺,您是行家,我外行人不便指手画脚。
交谈中尽显雷鸣远真才实学。
作为雷家现任族长,他继承了最多的样式雷技艺,业内公推为第九代传人。
其余族人虽稍逊一筹,毕竟血脉相承,亦非寻常匠人可比。需得实地勘察方能定夺。
修缮一进院落对雷鸣远而言本是小事。
但他并未大包大揽——院墙倾颓几何?需用何等材料?布局可要调整?这些都要亲眼看过才算得准。
这些年上门求助者寥寥,何雨隆是头一个。
当年第八代传人郁郁而终后,雷家闭门谢客,将所有访客拒之门外。
如今想来,倒成了自作自受。
渐渐地,人们都说他脾气古怪。礼土胡同十八号,我现在住在隔壁十七号院,你到了直接来找我。
何先生,我安排一下,明早带人过去。
与雷宝樟约定时间后,何雨隆婉拒了对方留饭的邀请,同刘怀仁告辞离去。雨隆,有心事?
出了雷家,刘怀仁发觉何雨隆神色凝重。没什么。
到饭点了,老爷子,我请您去全聚德吃烤鸭。
想到样式雷这个执掌清朝两百年皇家建筑的世家日渐式微,何雨隆不禁思量能否相助,让雷家重现昔日荣光。
在全聚德,两人要了两只烤鸭和一瓶茅台。
这时老字号的滋味确实地道。
就在何雨隆与刘怀仁大快朵颐时,何雨柱也见到了冉秋叶。
街道小学门口,他一眼认出了那个气质文雅的女子。您...您好,是冉秋叶老师吗?
何雨柱?
对对,我是阎老师介绍的何雨柱。
院里人都管阎老师叫三大爷。
原来如此。
这个送给您。
进口饼干?
这种高价饼干冉秋叶在供销社见过。
初次见面就收礼实在不妥,但拗不过何雨柱的坚持。吃过早饭了吗?要不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用过了。
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吧。
何雨柱推着自行车,与冉秋叶沿着长街缓缓而行。
冉老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三大爷应该把我的基本情况都告诉您了。
我叫何雨柱,在红星轧钢厂食堂当主厨,今年三十一岁,月薪三十七块五毛钱。
家里除了我还有个上高中的妹妹叫何雨水。
前段时间我堂哥何雨隆刚退伍回来,他比我大一岁,十七岁参军,当了十五年兵,现在暂时住在我那儿。
他在我们院东头买了套待修缮的一进院子,等半年后修好就会搬出去。
说起我们家老头子,跟没有差不多。
我和妹妹小时候他就跟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 妹拉扯大的。
街坊邻居都叫我,主要因为我以前老接济院里一个带仨孩子的寡妇秦淮茹,耽误了自己成家。
不过现在我和她家已经彻底断了来往。
这就是我的全部情况,不知道冉老师听了有什么想法?
何雨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连接济秦淮茹的事也没瞒着。
他觉得与其将来让冉秋叶从街坊闲话里听说,不如现在坦诚相见。
能成就成,不成也是缘分没到。
冉秋叶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实诚。
初见觉得这人稳重靠谱,但处对象毕竟要慎重,还得再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