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23年的春分,我站在曾经被称作“亚马逊之肺”的巨型玻璃穹顶下,指尖触碰着内壁上凝结的乳白色粘液——那是工业废气与酸性雨水反应的产物。穹顶外,曾经覆盖地球三分之一陆地的热带雨林早已化作裸露的红土,只有几株基因改造过的“钢铁蕨”在机械臂的浇灌下苟延残喘。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联合政府的生态报告:“本年度全球森林覆盖率降至0.7%,海洋酸化指数突破历史极值,北极永久冻土带释放的甲烷当量相当于3000座核电站全年排放量……”而穹顶内,穿着防化服的工人们正将一桶桶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核融剂”注入地底,据说这是东亚联盟最新研发的“地核能源提取技术”,能让地壳深处的重金属元素发生链式反应,释放出比传统核能高百倍的能量。
我的靴子陷进粘稠的红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心脏上。三天前,我刚从“新东京海底都市”逃离——那里的海平面比四千年前提早了三个世纪淹没了日本列岛,如今八千万人挤在海底五十米深处的钛合金管道里,依靠人工光合作用苟活。但即便是这样的“安全区”,也在三天前爆发了“绿潮危机”:由于过度排放含磷废水,海底藻类疯狂繁殖,堵塞了城市的供氧管道,我亲眼看见邻居家的孩子在氧气警报声中抓着玻璃舱门窒息而死,他的眼睛到最后都盯着管道外游动的机械鱼——那是用死去鲸鱼的骨骼改造的观光道具。
“又一个理想主义者。”身后传来沙哑的笑声,我转身看见一个戴着锈蚀防毒面具的老人,他的防化服上印着“泛非生态观察站”的标志,胸前挂着一枚用弹壳改造的十字架。“上周刚有个欧洲姑娘来这儿抗议,说要‘为地球请命’,结果被东亚联盟的巡逻队当成间谍,直接扔进核融剂反应炉了。”老人扯下面具,露出被辐射灼伤的半边脸,“你看这道疤,十年前在刚果盆地阻止钴矿开采时留下的。那时候我们还能看见月亮,现在呢?”他指向穹顶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悬浮着无数个“大气净化球”,这些直径超过一公里的透明球体本是用来过滤pm2.5的,如今却成了各国争夺的“领土”——上个月,南美共同体为了抢占赤道上空的净化球资源,直接用电磁脉冲弹摧毁了北美联邦的三个控制中枢,导致两亿人暴露在重度污染中。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四千年前景象的全息投影:蓝天白云下,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放风筝,他们的脚下是漫山遍野的野花,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老人的瞳孔猛地收缩,防毒面具从手中滑落:“这……这是……”“这是我在‘旧时代数据博物馆’找到的,”我声音发颤,“那时候的人类,还会为了保护一只候鸟建立自然保护区,还会因为一片森林被砍伐上街游行。可现在呢?我们把地球的皮肤剥下来做芯片,把血液抽出来当燃料,把骨头敲碎了炼钢铁……”
突然,大地剧烈震颤,穹顶发出刺耳的金属悲鸣。老人一把将我拽到掩体后,只见远处的地平线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橙红色的岩浆裹挟着黑色的浓烟喷涌而出,像一条愤怒的巨龙吞噬了半个天空。“是核融剂失控了!”老人嘶吼着,指缝间渗出鲜血,“东亚联盟为了赶在西亚联合体之前完成‘地核能源计划’,把安全阈值调到了极限!他们以为自己是神,能掌控地球的脉搏……”他的话音被更响亮的爆炸声打断,我看见穹顶的玻璃碎片像流星雨般坠落,工人们的惨叫声被热浪撕碎,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核融剂桶在岩浆中炸开,将红土染成了诡异的紫色。
我趴在掩体后,看着曾经的热带雨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海底都市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她临死前用手语告诉我,她的梦想是“摸一摸真正的阳光”。而现在,我连让她看看照片里的阳光都做不到。
当岩浆终于冷却成黑色的结壳,我挣扎着爬出来,发现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枚弹壳十字架,十字架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地球不需要救世主,只需要忏悔者。”我把照片塞进他的防化服口袋,然后站起身,朝着下一个目标——“北极基因库”走去。据说那里保存着人类纪初期的五百万种生物基因样本,但上个月,东欧共和国为了研发“抗辐射超级士兵”,已经开始拆解基因库的冷冻设备。
我的嗓子在三天前的演讲中彻底失声,现在只能依靠喉头震动发出嘶哑的气音;双腿布满了被机械荆棘划伤的伤口,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但我必须走下去——在“旧时代数据博物馆”的地下室里,我见过四千年人类留下的最后预言:“当天空变成铅灰色,当海洋变成墨绿色,当大地变成血红色,会有一个人带着地球的记忆,穿越火海,敲响末日的警钟。”
路过一片被酸雨侵蚀的墓地时,我看见一块歪斜的墓碑,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字:“此处埋葬着2023年的春天。”墓碑前放着一束用塑料做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油污。我蹲下来,轻轻擦拭着花瓣上的污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抬头望去,三架印着“北美联邦生态警察”标志的黑色直升机正低空盘旋,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检测到非法生态活动者,立即停止抵抗,接受强制‘生态再教育’。”
我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枚“生态炸弹”——这是用回收的塑料瓶和过期的疫苗改造的装置,引爆后能释放出四千年前沿用的“植物唤醒素”,或许能让这片红土重新长出青草。直升机的机炮开始旋转,我笑着按下了引爆器。在剧烈的白光中,我仿佛看见照片里的孩子们向我跑来,他们的风筝在蓝天白云下越飞越高,远处的雪山闪着银光,草地上的野花随风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
“难道这就是人类命运的归宿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消散,“不,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春天的样子,地球就不会真正死去。”
当浓烟散去,直升机残骸在红土上燃烧,而在我倒下的地方,一株嫩绿的新芽正从生态炸弹的碎片中探出头来,它的叶片上还沾着我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