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晨雾如同潮湿的裹尸布,缠绕在每一棵松树粗糙的树皮和每一片沾满露水的蕨类植物上。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不断移动的阴影。“夜影”的皮囊让“苏晚晴”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这片寂静的迷宫中,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最厚实的腐殖层上,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感官高度警觉,如同张开的蛛网。前方那支神秘先遣队留下的痕迹——被刻意掩饰却依旧新鲜的脚印、折断的树枝角度、空气中残留的微弱人体气味和机械润滑剂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清晰地指引着方向。但同时,“夜影”的本能也在尖锐地报警,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寒意如同细针,持续刺探着她的脊椎。对方有反侦察高手,而且很可能布下了隐蔽的监控设备。
不能再以“夜影”的身份继续跟下去了。暴露的风险太大。她需要一张新的面孔,一个能合理出现在这片山林中、甚至能接近对方的身份。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定格在一张饱经风霜、眼神警惕却又带着一丝麻木的脸——老猎人?护林员?不,都不够自然。她的目光落在痕迹旁一株被无意中踩倒的、具有微弱毒性的草药上。一个身份浮现出来:采药人。一个沉默寡言、熟悉山林、行动轨迹难以预测,且能合理解释独自深入荒野的身份。
“千面”的特性开始无声运转。这一次,不再是完全变成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抽取多个记忆中见过的山区居民特征,融合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具有普遍性和说服力的“采药人”形象。
她找到一处被茂密树丛和巨石遮挡的天然凹陷处,如同野兽般蜷缩进去。开始剥离“夜影”的皮囊,那层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冰冷触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山林清晨的寒意。随后,“千面”的特性如同精细的刻刀,开始在她身体和面容上雕刻。
* 骨骼与肌理微调: 肩胛骨微微内收,使得身形看起来更显瘦小和常年劳作的佝偻感。腿部肌肉线条变得更加结实且略带外八字,模仿长期山地行走的特征。皮肤在意念控制下变得粗糙、暗沉,模拟出长期风吹日晒的痕迹,手部关节刻意显得粗大,指甲缝里甚至利用泥土和植物汁液模拟出难以洗净的污渍。
* 面容重塑: 颧骨增高,脸颊微微凹陷,刻画出清苦生活的印记。眼角刻上细密的鱼尾纹,眉头形成因长期眯眼眺望和忧虑而成的“川”字纹。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固执的细线,肤色调整成一种缺乏血色的、被山岚浸透的灰黄色。
* 神韵注入: 眼神调整为核心——褪去所有锐利和智慧,变得浑浊、警惕,带着一种对山林既依赖又敬畏的麻木感,看人时习惯性地快速扫过,然后垂下眼帘。
* 服饰与装备: 从多功能作战服切换成一套半旧、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粗布衣裤,外面罩一件边缘磨损的卡其色帆布马甲,上面缝着大大小小的口袋。脚上换成一双鞋底沾满干涸泥巴的绿色解放胶鞋。背上一个旧的竹编背篓,里面随意放着几把采药的小锄头、剪枝钳,以及一些刚刚采摘的、常见的草药样本。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草药和汗液的气味。
完成这一切后,她看向石壁上模糊的水影。里面映出的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饱经风霜的山区采药人,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殖质甜腥气息的空气,她将属于“苏晚晴”或“陆泽”的意识深深隐藏,努力让采药人那种略带孤僻、警惕又对山林路径了如指掌的感觉主导身体。
她改变了行进方式,不再追求绝对的寂静,而是模仿采药人那种时而低头仔细搜寻地面植物、时而用柴刀劈砍挡路藤蔓、脚步略显沉重却异常稳健的姿态。她故意绕了一点路,在一些可能生长稀有草药的地方停留、弯腰挖掘,留下真实的活动痕迹,然后才看似无意地、逐渐靠近那条被先遣队开辟出的隐秘路径。
果然,在接近一个地势较高的山脊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侧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有极其细微的反光——是伪装网!她立刻停下脚步,假装被一株罕见的草药吸引,蹲下身,用身体挡住了可能投向那个方向的视线,手指却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千面”特性在模拟一个普通山民突然发现异常时,那种混合着好奇与本能警惕的生理反应。
她维持着蹲姿,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伪装网覆盖下,是一个小型热能感应和运动传感器的复合探测阵列,布置得十分专业。如果不是她提前察觉并做出自然停顿,很可能已经触发警报。
她不动声色地改变方向,看似在追踪另一株草药,实则巧妙地绕过了这个监控点。心中凛然,对方的专业程度和警惕性远超预期。
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空气中的异味逐渐浓重——是柴油发电机尾气和人迹活动产生的微弱生活垃圾气味。绕过一片巨大的岩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位于山谷腹地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型前进营地!
几顶迷彩帐篷散落在树林边缘,帐篷表面有防红外探测涂层。营地中央停着两辆经过改装、覆盖着伪装网的越野车。几个穿着灰色或土黄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干练的人员正在忙碌,有的在调试架设在高处的卫星天线,有的在整理装备箱。他们彼此间交流很少,使用简单的手势和低沉的短句,纪律严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边缘,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正站在一张铺着地图的简易桌前,与一个穿着看似普通登山服、但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那个登山服男子……“苏晚晴”瞳孔微缩,她认得那张脸!是父亲苏景天身边那个极少露面、却掌管着某些隐秘事务的特别顾问——周先生!
父亲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为了“普罗米修斯之种”,还是……为了她?
就在这时,一条体型硕大、眼神凶猛的比利时马林诺斯犬似乎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猛地从营地一角窜出,低沉地吠叫着,朝“苏晚晴”藏身的方向冲来!
营地里的所有人瞬间警觉,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几个作战人员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千钧一发!
“采药人”似乎被突然冲出的猛犬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踉跄着差点摔倒,脸上瞬间布满惊恐和不知所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沙哑的惊叫,背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整个反应将一个受到惊吓的山民表现得淋漓尽致。
牵着犬的队员赶上来,喝止了猎犬,但警惕的目光依旧在“采药人”身上扫视。周先生也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采药人”瑟缩着,不敢与他对视,笨拙地收拾着散落的草药,嘴里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土话含糊地念叨着:“……吓、吓死我了……这、这咋还有这么大狗哩……我是采、采药的……”
周先生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她背篓里那些再普通不过的草药,眼神中的锐利稍稍减退,但怀疑并未完全消散。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队员上前,用生硬的语气盘问了几句,关于附近的山路、药材分布等。
“采药人”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偶尔还指一下错误的方向,表现得如同一个没什么见识、被吓坏了的本地人。
最终,周先生似乎暂时排除了直接威胁,挥了挥手,示意队员放行,但眼神却示意另一人暗中尾随一段距离,确认这个“采药人”是否真的离开。
“采药人”千恩万谢,背起背篓,步履蹒跚地、朝着远离营地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直到完全脱离对方的视线范围,确认甩掉了可能的尾巴后,“苏晚晴”才靠在一棵大树后,缓缓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那身粗布衣衫。刚才那一刻,与死亡擦肩而过。
父亲的人马已经抵达,目标明确。前方的路,不再是探索未知,而是闯入了一个早已布好的、危机四伏的棋局。“千面”为她争取到了短暂的安全和宝贵的信息,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真正的刀尖起舞。她必须赶在周先生之前,找到“普罗米修斯之种”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