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道商税豁免与屯垦激励令》带来的短暂繁荣表象,如同西域天空中海市蜃楼,看似壮丽,却根基脆弱。定西城的喧嚣与屯垦区的点点绿意,并未能真正消除这片土地深处的敌意与创伤。真正的考验,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
灾难的预兆: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
是年夏末,就在孟璟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向朝廷报喜,言明屯垦初见成效、商路渐趋繁荣之际,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蝗灾,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自西北方向的荒漠席卷而来,遮天蔽日,嗡嗡之声震耳欲聋。
蝗虫过处,寸草不留。
这对于刚刚播下冬小麦、指望来年收获以安定人心的屯垦区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那些来自内地、本就提心吊胆的屯民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开垦、寄予全部希望的田地被啃食成一片白地,瞬间陷入了绝望。哭声、咒骂声、哀求声响彻屯垦点上空。
更严重的是,蝗灾同样袭击了游牧部落的夏季牧场。本就因草场被屯垦挤压而心怀不满的牧民,看着赖以生存的牧草被吞噬,牲畜因饥饿而倒毙,他们将这前所未有的天灾,归咎于宋人的到来打破了天地平衡,是“宋人带来了厄运”!绝望与愤怒,如同干柴,一点即燃。
危机的总爆发:从请愿到暴动
灾难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初,是几处受损最严重的屯垦点,屯民们聚集起来,前往附近的军镇和招垦司衙门请求救济,希望能得到朝廷承诺的“保护价收购”之外的额外援助,至少让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
然而,此时的安西节度使府,也因蝗灾导致的税收锐减(商业活动暂时停滞)和军粮储备消耗而焦头烂额。孟璟能够调拨的救济粮款极其有限,发放过程难免出现拖延和分配不公。
就在这时,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敌对势力,看到了绝佳的机会。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单纯的请愿迅速变质。有人散布谣言,说“朝廷根本不管我们屯民死活”、“粮食都被军官贪墨了”、“汉人官员只想让我们死在这里!”。
同时,在游牧部落中,也开始流传“宋人不仅要我们的草场,现在连老天爷的惩罚也要我们独自承受!”、“跟他们拼了,抢回我们的粮食和牲口!”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先是几处屯垦点发生了小规模的抢粮骚乱,屯民与前来弹压的官兵发生冲突。
紧接着,一支前往疏勒州的小型商队,在途中被一伙“牧民”洗劫一空,护卫全部被杀。而这伙“牧民”的行踪,很快与那个对宋廷充满仇恨、一直在寻找机会的阿尔思兰余部联系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原本一些在《新策》下获得利益而保持中立的部落,在看到宋廷应对灾害的“无力”和局面的失控后,也开始动摇,甚至暗中允许部下参与劫掠。
西疆道的局势,在蝗灾的催化下,从局部骚乱迅速演变成一场波及数州的大规模动荡!屯民、乱兵、叛匪、乃至部分摇摆的部落武装,交织在一起,烽烟四起,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定西城。
临安的惊雷:从“共识”到“问罪”
当西疆道爆发大规模动荡、甚至出现“屯民暴动”的消息传回临安时,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那脆弱的、建立在利益预期之上的“全票共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轰然破碎!
之前被压制下去的反对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起而攻之。
“陛下!臣早就说过,《绥靖新策》乃是空中楼阁!什么商税豁免,什么屯垦激励,皆是镜花水月!如今如何?天灾人祸,烽烟遍地!孟璟无能,治下不严,致使屯民作乱,商路断绝!陆文渊更是难辞其咎!”
“什么‘全票通过’?分明是有人巧言令色,蒙蔽圣听,裹挟朝议!如今西疆糜烂,耗费国帑无数,却落得如此下场,此乃误国之罪!”
“请陛下立刻下旨,锁拿陆文渊、孟璟回京问罪!废弃《新策》,另择良将,发重兵平定西疆!”
这一次,攻击的浪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不仅李纲等旧日反对派,连一些之前表示支持的中间派官员,也开始倒戈,纷纷上书要求追责。江南商贾集团也开始抱怨商路断绝带来的损失,对陆文渊的支持不再坚定。一时间,陆文渊和他在西域的方略,陷入了空前的孤立和危机之中。
陆文渊的坚守与反击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指责,陆文渊站在枢密院值房内,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他没有选择硬扛所有的指责,那样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围攻。他采取了更为策略性的应对:
首先,他上表自劾,承认在西疆政策的执行和灾害应对上,“臣确有失察失策之责”,主动承担部分责任,以缓和皇帝和朝臣的怒火。
紧接着,他呈上了一份由韩震网络冒死送来的、关于西疆动荡的详细分析密奏。奏章中明确指出,此次动荡,天灾为引,人祸为主。详细列举了已被查实的、敌对势力(包括阿尔思兰余部、西域旧贵族、乃至怀疑有蒙古背景的煽动者)利用灾害,散布谣言、挑动矛盾的诸多证据。
最后,他恳切陈词:“陛下,西疆之事,已至关键时刻。若此时临阵换将,废弃方略,则前功尽弃,西疆必将彻底沦丧,帝国西陲永无宁日!当务之急,非是问罪,而是救灾、平乱、稳人心!臣请陛下,再给孟璟一次机会,增派精锐,调拨粮饷,助其稳住局势!待局势平定,再论功过不迟!”
他的奏章,有理有据,既展现了担当,又揭示了问题的复杂性,将朝堂的焦点从“追究责任”部分地拉回到了“如何解决问题”上。
皇帝的抉择与新的赌注
皇帝赵昀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和陆文渊的辩白密奏,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当然愤怒于西疆的再次动荡,也对陆文渊和孟璟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但另一方面,他也清楚,此时撤换主帅、改变国策,风险极大,很可能真的导致西域得而复失。
在召见了陆文渊和几位重臣进行紧急密议后,赵昀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冒险的决定。
他在朝会上,面对汹汹群臣,沉声道:“西疆动荡,朕心甚忧。陆文渊、孟璟确有责任,然此时非论罪之时。朕决定,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下旨:
· 严厉申饬孟璟,令其“戴罪立功”,务必在三个月内,扑灭大规模叛乱,恢复主要商路秩序。
· 从陕西、河西紧急调拨一批军粮和赈灾物资,火速运往西疆。
· 增派两千禁军精锐,加强定西城防务和机动作战能力。
· 成立由枢密院、户部、御史台组成的“西疆事务督查小组”,前往定西城,实地考察情况,协调军政,并……暗中调查此次动荡的真正原因及责任人。
这是一个平衡的决定,既给了陆文渊和孟璟继续操作的空间,也回应了朝堂的问责呼声,更将最终的决定权,留待局势明朗之后。
圣旨传出,朝堂上的攻讦暂时平息,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更加浓重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帝给陆文渊和孟璟的最后一搏,也是给西域战略的最后一剂强心针。
压力,如同西疆上空盘旋的秃鹫,再次牢牢锁定了定西城内的孟璟。他必须在有限的资源和紧迫的时间内,扑灭叛乱,安抚灾民,恢复秩序,并向朝廷证明,他和他所执行的方略,依然值得信任。帝国的西域之梦,在经历了“共识”的破灭与灾难的洗礼后,迎来了最为严峻的生死考验。孟璟站在定西城头,望着城外依旧未散的烽烟和饥馑的土地,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