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檐下燕归来,旧事酿新醅
布谷鸟叫第一声时,檐下的燕子窝终于有了动静。两只燕子扑棱棱落在窝边,嘴里叼着新泥,把去年的旧窝补得圆滚滚的。小石头趴在窗台上数燕子,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圈:“爷爷,去年的小燕子是不是长大了?它们还认得家吗?”
苏禾正在药圃里移栽薄荷,新抽的嫩芽紫中带绿,像刚出生的小猫。“认得。”他直起身,看着檐下忙碌的燕子,“就像你放假了要回家,它们也记着这屋檐呢。”
阿芷端着个陶瓮从屋里出来,瓮里装着去年埋下的桃花酒,封口的红布已经褪色,却透着股清冽的香。“小禾说,镇上的分铺要添个新柜台,让咱们去看看样式。”她把陶瓮放在石桌上,“顺便把这酒带去,让他尝尝。”
苏禾拍了拍手上的泥:“不急,等把这薄荷栽完。”他看着药圃里的新苗,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种下醒春籽的情景,阿芷蹲在旁边,额角沾着泥,眼睛亮得像星子。一晃这么多年,醒春籽年年发芽,他们也从青丝走到了白发,倒像场漫长的梦,醒了,还在原地,身边人也在。
去镇上的路上,油菜花把田埂染成了金黄。苏禾推着辆旧自行车,阿芷坐在后座,手里拎着装酒的陶瓮,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蝴蝶。路过王大爷家的菜地,看见他正给黄瓜搭架,吆喝着让他们去吃新摘的香椿。
“不了,去看小禾。”阿芷笑着挥手,“等回来给您送瓶桃花酒。”
镇上的分铺比老药铺敞亮,柜台是新打的松木,透着淡淡的香。小禾正在教徒弟认药,看见他们来,赶紧迎出来:“爹,娘,你们可来了。”他接过陶瓮,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真香,比去年的醇厚。”
“放了两年,自然不一样。”苏禾摸着新柜台,木纹清晰,像岁月的年轮,“这柜台做得好,稳当。”
伙计端来茶水,笑着说:“苏爷爷,好多人都说,咱们这药铺的药比别处的管用,说您老传下来的方子带着股劲儿。”
阿芷笑了:“哪有什么劲儿,就是草药新鲜,配药实在。”她看向墙上挂着的药草图,是小石头画的,歪歪扭扭,却透着生气,“这画挂得好,添了些活气。”
回村时,夕阳把路染成了金红色。阿芷依旧坐在自行车后座,哼着年轻时的小调,声音有些哑,却像桃花酒,越品越有味道。苏禾慢慢骑着车,听着她的歌声,看着路边的野花,忽然觉得,这一辈子,就像这趟路,不快,却踏实,身边有个人陪着,再远也不觉得累。
路过断星崖时,看见小石头和几个孩子在麦田边放风筝,风筝是用桃花瓣糊的,像只粉白的鸟,在风里飞得高高的。“爷爷!奶奶!”小石头看见他们,举着风筝跑过来,鞋上沾着泥,“你们看我的风筝!”
“慢点跑,别摔着。”阿芷跳下车,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饿了吧?奶奶给你带了艾草糕。”
苏禾把自行车靠在树上,看着孩子们在麦田边嬉闹,看着远处的哑婆婆和老者的坟,坟头的锁龙藤开了串淡紫色的花,像串小小的铃铛。他忽然想起那枚刻着“禾”字的铜片,被小禾收在药箱的夹层里,说是“传家宝”。
其实哪有什么传家宝,真正传下来的,是认药的本事,是踏实的性子,是对这片土地的牵挂,像那坛桃花酒,用旧岁的花瓣,新岁的米,慢慢酿,越久越香。
回到老药铺时,檐下的燕子已经搭好了窝,一只燕子正趴在窝里,大概是在孵蛋。阿芷把带回的香椿择好,苏禾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两人的脸,暖融融的。
“明天把那坛酒分了,给乡亲们都尝尝。”苏禾往灶里添了根柴,“让他们也尝尝这两年的日子,是啥滋味。”
“好啊。”阿芷择着菜,声音软软的,“再蒸些艾草糕,就着酒吃,正好。”
夜里,燕子在窝里轻轻叫着,像在说悄悄话。苏禾和阿芷坐在灯下,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远处的蛙鸣,忽然觉得,这檐下的燕子,这坛里的酒,这身边的人,就是岁月最好的馈赠。旧事像酒曲,新岁像米,慢慢酿,酿出一坛叫做“日子”的酒,不烈,却绵长,带着桃花的香,带着药草的醇,在心底,久久不散。
第二天一早,药铺的门刚打开,就有乡亲们来串门。苏禾搬出自家酿的桃花酒,阿芷端上热气腾腾的艾草糕,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张婶说这酒比去年的甜,李叔说这糕里的艾草香正,小石头和孩子们举着酒杯,喝着甜酒,笑得像朵花。
檐下的燕子探出头,看着院里的热闹,忽然扑棱棱飞起来,嘴里叼着根新草,大概是要给窝里的小燕添点新铺盖。苏禾看着这一切,看着身边的阿芷,看着满院的笑脸,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是把旧物锁起来,是把旧事酿成新醅,让日子在酒香里,在笑声里,在这药铺的药香里,一辈辈,传下去,永远鲜活,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