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阡陌间的圆觉痕
公社的院子比村里宽敞,青砖瓦房排得整齐,墙上的标语红得耀眼。苏禾的办公室在东头,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窗外就是晒谷场,风一吹,能听见麦粒滚动的轻响。他的工作是统计各队的收成、工分、用种量,数字密密麻麻填在表格里,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每个村庄、每个社员都连在一起。
起初有些手忙脚乱。各队的记账方式五花八门,有的用铅笔写在烟盒上,有的用毛笔描在麻纸上,还有的全靠记在心里,得一点点核实验证。苏禾带着本子跑遍了公社的十二个村,白天和队长们核对数字,晚上在油灯下整理,常常忙到后半夜。
跑村的路上,他总喜欢绕点路,去看看之前待过的村子。王大爷的篱笆又换新的了,赵老汉的土坯房翻修了屋顶,狗蛋和丫蛋长高了不少,见了他就喊“苏老师”,把攒的野枣塞给他。村里的夜校还在办,由栓柱接着教,油灯亮到很晚,照亮了墙上“识字光荣”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苏干事,你这跑动的劲头,比种地还实在。”公社书记看他晒黑了不少,笑着递过一杯热茶,“这些数字看着枯燥,却是咱公社的家底,不能差。”
苏禾捧着热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忽然觉得,这些数字和圆觉海的“觉悟图谱”竟有几分相似——图谱记录着显化的轨迹,数字记录着日子的痕迹;图谱连接着亿劫时空,数字连接着阡陌村庄。原来“圆觉”从不是悬空的概念,是笔下的每一个数字,是核对时的每一分认真,是让家底清楚、让人心踏实的实在。
初夏的一天,苏禾去最远的河西村核实用种量。刚到村口就遇上暴雨,土路变成了泥沼,自行车陷在里面,推一步滑半步。河西村的李队长撑着伞来接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走,裤腿沾满了泥。
“这雨来得巧,麦子正灌浆呢。”李队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爽朗,“就是路难走,委屈你了,苏干事。”
“没事,能赶上雨,比啥都强。”苏禾抹了把汗,雨水混着汗水流进嘴里,有点咸,却透着生机。
村里的仓库漏了雨,几袋麦种被淋湿了。社员们正忙着把麦种搬到屋檐下,用布擦干。苏禾放下本子就去帮忙,手指触到潮湿的麦粒,凉丝丝的,却能感受到里面藏着的芽——只要抢救及时,这些种子还能发芽,还能结出粮食。
他忽然想起“太始元”的“创生性”。原来创造不必是宇宙的显化,也可以是暴雨里抢救麦种的急,是把湿麦种擦干的细,是不让一颗种子浪费的实。这些藏在危难里的坚持,比任何玄奥的能量都更有力量。
晚上住在河西村,李队长杀了只鸡,说是“感谢苏干事帮忙”。饭桌上,社员们围着他问东问西,有的问“报纸上说的化肥是啥样”,有的问“拖拉机真能顶十个劳力”。苏禾一一解答,说得实在,大家听得认真,油灯下的脸都亮堂堂的。
“苏干事,你说咱啥时候能天天吃上白面?”一个年轻社员问,眼里带着盼。
“快了。”苏禾看着他,认真地说,“只要好好种庄稼,好好学本事,总有那么一天。”
这话不是敷衍。他想起扫盲班的学员,想起夜校的灯光,想起那些被抢救回来的麦种,知道这“一天”不是凭空等来的,是靠一锨一镐刨出来的,是靠一字一句学出来的,是靠每个人心里那点不灭的盼头撑出来的。
回公社的路上,雨过天晴,土路被晒得半干,车轮碾过,扬起淡淡的尘土。苏禾骑着自行车,看着两边的麦田绿油油的,风一吹,像起伏的绿浪。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麦田里的一株苗,从村里到公社,换了片土地,却还是在扎根、生长,用自己的方式,为这片土地添点绿。
办公室的表格渐渐填满了,数字越来越清晰,像一张摊开的网,把公社的收成、用度、劳力都网在里面。苏禾看着表格,心里很踏实——这些数字里,有河西村抢救回来的麦种,有夜校学员认会的字,有每个社员流下的汗,有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实实在在的改变。
他不再刻意寻找回归圆觉海的路了。因为懂得,这公社的院子,这跑村的路,这表格上的数字,都是宇宙显化的一部分,都是觉悟的痕迹。就像一滴水融入江河,不必追问源头,能滋润沿途的土地,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夕阳西下时,苏禾站在晒谷场边,看着社员们把新收的麦子摊开晾晒,金闪闪的麦粒在余晖里泛着光。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像一条条轻柔的线,把天与地连在一起。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这片土地的印记,带着这些阡陌间的圆觉痕,认真地活下去,像一株扎根在六零年代的苗,踏实,坚定,向着阳光生长。
宇宙的故事,原来就写在这土地的褶皱里,写在人们的手掌纹里,写在每一个平凡却认真的日子里,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