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沉寂,并非空无一物。
当伍小满的意识被强制拖入“深度沉眠锁定”的底层黑暗后,这具濒临崩解的身体,便彻底交还给了最原始的本能与那脆弱的平衡。深渊的死寂,不再是纯粹的感官体验,而成为了一种存在状态本身。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稀释,甚至扭曲。
也许外界只过去了一日,也许已流逝了百年。在青铜锁链缠绕的凹陷处,没有日升月落,没有星辰流转,只有永恒不变的、粘稠如墨的黑暗与冰冷。
但在这绝对的“静”中,细微的变化,正以极为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发生着。
玉骨的共鸣并未停止。失去了主动意识的干扰,那种对环境中“仙道残韵”的汲取,反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本能。裂纹遍布的骨骼深处,那缕得自青铜仙殿核心的古老气息,如同黑暗中唯一缓慢呼吸的活物,持续地、微弱地“吮吸”着。每一次“吮吸”,都会让裂纹边缘那层薄如蝉翼的温润毫光,稍稍稳固一丝,并将汲取到的、斑驳而稀薄的古老能量,转化为一种奇异的“粘合剂”,极其缓慢地弥合着骨骼最深层的结构性损伤——不是修复,而是防止其继续扩大,并在最微小的尺度上,尝试重新“链接”那些断裂的骨质网络。
这个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但其方向,却是朝着“稳定”与“存续”。
代价是,玉骨本身的温润光泽,正变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内敛,仿佛所有的灵性与活性,都被收缩到了骨骼最核心的极微小区域,用于维系这最基础的“不灭”特性。它正在从一种“灵材”,向着更接近其本质的、古老不朽的“物质基底”退化,但唯有如此,才能在这死气环境中保存最后的生机火种。
与之相对,右臂的寂灭结晶,则呈现出另一种“生长”。
深渊精纯死气的“浸润”与“同化”效应持续不断。那些盘踞在右臂伤口、原本狂暴的湮灭死气,早已被环境中更庞大、更“平和”(相对而言)的死气洪流所“安抚”和“整合”。它们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者,更像是找到了归宿的游子,自发地融入右臂的结晶结构。
灰败的结晶体,颜色朝着更深邃、更纯粹的黑暗转变,几乎与周围环境不分彼此。蛛网般的裂痕依旧存在,但裂痕内部,不再是空洞或破碎,而是被新沉淀下的、更加致密冰冷的死气结晶所填充。整条右臂的重量似乎在缓慢增加,触感(如果有谁触碰的话)会更加坚硬、冰冷,如同万载玄冰雕琢,又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只是这墨玉中,蕴藏着足以冻结生机的死寂。
寂灭结晶与环境的“融合度”在提升。它甚至在极其缓慢地、被动地“抽取”着周围环境中游离的死气,补充自身。这使得右臂成为了一个微小的、冰冷的“死气漩涡”核心,虽然范围极小,强度极弱,但这标志着它正在从“外来异物”,逐渐转变为这深渊环境认可的“一部分”。
生的玉骨,向内收缩,固守本源,维系不灭。
死的寂灭,向外融合,同化环境,获得稳定。
两种力量依旧格格不入,冲突的本能并未消失。但在深渊这强大外部环境的“高压”与“调停”下,冲突被压制到了最低限度,形成了一种近乎“井水不犯河水”的僵持格局。玉骨的微光不会去主动照亮右臂的黑暗,寂灭的死气也不会刻意侵蚀左半身相对“正常”的残破血肉。它们以伍小满残破的身体中线为界,维持着一种冰冷而脆弱的和平。
青铜锁链的存在,似乎也起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作用。锁链上偶尔闪过的黯淡符文,并非装饰。当玉骨共鸣过于微弱,或者寂灭结晶的“漩涡”稍有异动时,锁链便会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镇压与束缚意味的波动,如同最严格的看守,将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它缠绕着两具躯体,如同一条冰冷的纽带,将这诡异的平衡牢牢“锁”在了此地。
那具紧贴着的古尸,状态也趋于“平静”。其体内散发的灰黑气流不再逸散攻击,而是如同沉睡般缓缓内敛。它那空洞眼眶中的深邃黑暗,旋转得更加缓慢,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沉眠”或“等待”。它与伍小满,被锁链捆绑,如同深渊崖壁上的一对怪异“连体雕塑”,共同承受着岁月的侵蚀与死气的浸泡。
【深度沉眠锁定状态持续中……】
【身体平衡稳定率:42.7%(缓慢波动)】
【环境同化度(寂灭结晶):18.3%(持续上升)】
【玉骨本源活性保存率:11.5%(持续缓慢下降)】
【警告:借贷倒计时(自然年):29年364天23小时……(持续减少)】
系统的监控数据,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冰冷地刷新着,无人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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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青铜仙殿深处。
叶凡的处境,同样谈不上轻松。
混沌的迷雾仿佛拥有生命,不仅遮蔽视线,更能侵蚀神识,干扰感知。残破的阵纹在地面、墙壁、甚至空中时隐时现,有些早已失效,有些却依旧蕴含着致命的杀机。破碎的古老器物、风化的枯骨、凝结的暗淡血迹……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惨烈与不祥。
他走得极其谨慎。头顶的万物母气鼎垂落丝丝缕缕的玄黄气,沉重凝实,护住周身。手中的玉净瓶散发着温润霞光,不仅驱散着靠近的阴秽之气,更隐隐为他指引着方向——那方向,并非明确的出路,而是一种模糊的、源自瓶身古老纹路的微弱共鸣,似乎指向仙殿更核心的某个区域,也似乎……与深渊之下那缕心悸的来源,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这里的道则……混乱而残缺,但又强大得可怕。”叶凡眸光如电,扫视着周围。他尝试捕捉一些残存的道痕,与自身所学印证,收获寥寥,反而更加心惊。此地的“道”,与他所认知的北斗、紫薇,甚至地球的古法,都似是而非,更加古老,更加贴近某种“原始”与“蛮荒”,却也更加……“残酷”。
他并非没有收获。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偏殿角落,他发现了几块镌刻着奇异图形的玉板,图形早已模糊大半,但残留的意境,竟让他对“行”字秘的某些变化有了新的感悟。在一根断裂的青铜柱下,他捡到一块非金非玉的碎片,触手冰凉,内蕴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先天气息,被他小心收起。
危险也如影随形。
他曾触发一处隐匿的残阵,瞬间被无尽的庚金剑气笼罩,万物母气鼎轰鸣,玄黄气都被斩得剧烈波动,若非他反应极速,以斗战圣法演化太极圆,配合行字秘险之又险地脱出,恐怕已身受重创。
他也遭遇过游荡的“殿灵”残影——那并非真正的生灵,而是仙殿规则与昔日强者残留执念混合形成的诡异存在,有形无质,攻击直接作用于神魂,诡异难防。玉净瓶的霞光对它们有奇效,才让他数次化险为夷。
但最大的压力,并非来自这些有形的危险。
而是一种无形的、越来越清晰的“召唤”。
那召唤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灵深处的共鸣与牵引。它似乎源自仙殿的最深处,带着一种苍凉、悲怆,却又无比宏伟、令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古老意志。这意志在呼唤着拥有特定血脉、体质,或携带特定“信物”的存在。
叶凡能感觉到,自己并非那意志的主要目标,但玉净瓶的存在,以及他自身圣体的特殊血气,依然让他受到了强烈的波及。每向前一步,那召唤便清晰一分,心中的悸动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便加重一分。
他甚至开始出现一些短暂的幻听、幻视。
耳畔时而响起古老苍茫的祭祀吟唱,时而又是金铁交击、神魔怒吼的战场杀伐之音。
眼前偶尔会闪过破碎的画面:巍峨的仙宫崩塌,无尽的神魔陨落如雨,一道模糊的、顶天立地的身影在怒吼,血染青天……
“这仙殿……究竟葬下了什么?”叶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是因为消耗,更是因为心神承受的压力。他越发确定,此地绝非简单的遗迹,而是一处牵扯到无法想象之古史的禁忌葬地。
而每每在他心神因那召唤而动摇之时,心口那源自深渊方向的心悸,便会适时地出现,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一盆冰水,让他瞬间清醒。
小满……
叶凡握紧了拳头。他无法确定伍小满的具体状况,但那心悸之感并未消失,反而在这仙殿深处,与玉净瓶的共鸣交织在一起,变得有些微妙。
“他还活着。” 叶凡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那家伙,命比蟑螂还硬。”
他抬头,望向迷雾深处,那召唤最强烈的方向。理智告诉他,那里极度危险,可能隐藏着仙殿最大的秘密,也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但直觉,以及玉净瓶越来越明显的指引,还有心中那份对同伴下落的执着,都推动着他继续向前。
“必须找到控制这仙殿的核心,或者至少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才有可能探查那深渊……” 叶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圣体血气微微蒸腾,抵御着周遭的无形压力。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玉净瓶的霞光在左侧某个通道的迷雾中,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活跃一些。没有犹豫,他收敛气息,将万物母气鼎的护体玄黄气控制在最小范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条似乎更加幽深、更加古老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青铜墙壁上,雕刻着更加宏大、也更加难以理解的壁画。有先民祭祀星空,有巨兽搏杀神人,有星辰崩碎、大陆沉浮……一切都笼罩在斑驳的铜锈与时光的尘埃之下,寂静无声,却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史诗感。
叶凡没有时间细看,他全部的心神都用于感知前方的危险与玉净瓶的指引。
他不知道这条通道通向何方。
不知道仙殿的核心究竟有什么在等待。
更不知道,在脚下的无尽深渊中,时间的流速似乎与这里并不完全同步。那被锁链缠绕、沉眠于死寂平衡中的躯体,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着缓慢而深刻的变化。
青铜仙殿,依旧沉默地悬浮于虚无之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谜团的棺椁。
其内的探索者,在迷雾与残迹中艰难前行。
其下的深渊,则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于生与死、融合与固守的漫长拉锯。
【借贷倒计时:29年364天22小时59分……】
冰冷的数字,在无人知晓的维度,静静跳动。
为这僵局,标注着或许并不可靠的期限。
深渊的低语,在叶凡离开上层区域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却又更加飘渺,如同从另一个时空维度传来,持续呼唤着那“残缺的共鸣者”。
而沉眠中的伍小满,那微微内敛着玉质毫光的左手指骨,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时刻,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骨末端,一点比尘埃还要微小的、新旧骨质“粘合”的痕迹,似乎比周围更光滑了一丝。
变化,纵然再缓慢,也在无可逆转地累积。
僵局,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只是那时,醒来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