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这一坐。
四下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克制的窃窃私语,目光在她与赫连誉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曲长平刚还看见谢天歌在认认真真地吃着他特意差人送去的龙须酥,转眼却见那席位空空如也。
待看到那抹鹅黄竟突然赫然坐在绯红北疆世子旁边时,心中猛地一窒。
他扶了扶额头,努力让自己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脏畅通些。
曲怀安则不同,他闪着精光的眸子看到谢天歌坐在了赫连誉身边。反而是一副等待一场好戏开场一般惬意。
看似平静的曲应策,睫毛轻垂,眸底血色翻涌,骇人的怒意如同被困的凶兽。
谢天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面前碟子里的白果。
赫连誉似乎极为享受此刻她就在身旁的感觉,竟全然放松下来。
他旁若无人地从身侧取出一只极为精巧的赤金嵌绿松石球形小香炉,又慢条斯理地用银簪拨出一小块压制好的香饼,就着烛火引燃,盖上镂空的炉盖。
顷刻间,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逸出,一股清冽沁凉的异香随之弥漫开来。
谢天歌被这香气吸引,目光落在那件过分精致的器物上,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
“大殿里燃的迦南香,甜腻得让人头晕。”赫连誉斜倚着凭几,懒懒答道,“这是我惯用的安神香,名唤‘踏雪’。”
谢天歌盯着那袅袅青烟和小巧的香炉,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赫连誉忽然低笑出声:“怎么?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迷香?”他尾音拖长,带着十足的笃定,“这般不放心…要不要立刻唤个太医来,当场验一验啊?”
谢天歌也不接他的话,直接扬声道:“丽姑姑。”
待丽姑姑闻声近前,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香炉,“您对天下香料最为熟稔,不如来品鉴一下,北疆世子用得是怎样的上等好香?”
丽姑姑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在香炉边轻嗅了几下,随即脸上堆起恭敬的笑意回话:“回谢小姐,此香清冽寒凉,确有凝神静心之效,是北疆王庭秋冬常用的一味珍品安神香,名为‘踏雪’。”
赫连誉闻言,挑眉看向谢天歌,脸上写满了“你看,我没骗你吧”的得意神情,仿佛打赢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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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誉那味“踏雪”香确实非同凡响,清冽的幽香如冰雪初融,不过片刻,谢天歌便觉心绪宁和,甚至生出几分慵懒的倦意,眼皮微微发沉。
恰在此时,殿外内侍喊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德妃娘娘到——”
在场众人无论身份,皆神色一肃,迅速归位,垂首恭立。
帝后携手而入,威仪天成,身后跟着几位品级最高的嫔妃。
待帝后于上首金龙盘绕的御座落座,嫔妃们也各自依序坐定,皇帝才含笑抬手,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家常的温和:“都免礼吧。今日是中秋家宴,在座皆是皇室宗亲,还有朕特邀而来的贵客,不必过于拘礼,今日团圆、高兴最是要紧。”
他目光慈和地扫过全场,继而语气略带惋惜道:“谢元帅军务缠身,需处理紧急军报,未能前来。太后她老人家今年又执意要去黄国寺斋戒礼佛,为国祈福。团圆之夜,少了两位至亲,朕心甚憾啊。”
皇帝招呼众人重新落座。
他率先看向赫连誉,语气是对待宾客的客气:“北疆世子乃我大雍贵客,今日这宴席布置、歌舞饮食,可还习惯?”
赫连誉应声而起,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北疆礼节,笑容得体,甚至称得上诚挚:“回陛下,外臣与舍妹感激不尽。皇后娘娘亲自邀约,盛宴华美,恩情厚重,我兄妹二人铭感五内。”言辞间给足了皇室颜面。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笑道:“习惯便好!这几日就让朕这些皇子、宗亲子弟们陪你好好在这行宫里转转。朕特意命人仿了京城夜市,杂耍、灯谜、各色小吃应有尽有,你们年轻人正该尽情玩耍才是!”
赫连誉再次躬身道谢,姿态优雅从容。
寒暄过后,皇帝朗声宣布:“开宴!”
一声令下,早已候命的宫人们捧着各式珍馐美馔,鱼贯而入,将佳肴玉液布于各席案上。
待酒菜上齐,皇帝举起杯,站起身来。天子一举杯,满殿之人无敢安坐,纷纷肃立举杯。
“这第一杯酒,”皇帝声音沉凝,饱含感慨,“敬我大雍铁血忠魂,敬谢家军将士!为我大雍今年南境之大捷,扬我国威,拓土安疆!干!” 他目光扫过皇后,与她示意,随即杯口明确地转向了下方的谢绽英与谢云旗。
谢家兄弟二人即刻出列,单膝跪地,举杯过顶,声音铿锵齐整:“南境大捷,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臣等不敢居功!” 言辞恭谨,礼仪周全。
皇帝欣慰地点头,仰头饮尽。众人随之同饮。
接着,皇帝又依次敬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皇族宗亲。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女眷席上,在张黛与傅绿水身上停留片刻,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张丞相之女,端庄毓秀,慧质兰心,颇有大家之风,不愧是我大雍公认的第一才女。”皇帝笑语中带着几分打趣,“不知将来我大雍怎样的儿郎,才能入得你的眼啊?”
张黛立刻离席屈身,臻首低垂,声音温婉谦逊:“陛下谬赞,臣女不过蒲柳之姿,拙钝之质,实不敢当。”
皇帝免了她的礼后,又看向傅绿水,赞道:“将门虎女,英气飒爽,亦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人物!好,都好!”
最后,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三位皇子所在的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暗示:“你们三个,也都到了适婚之龄。眼前便有如此好的女子,若是心中有意,大可来求朕赐婚。朕,乐见其成。”
此言一出,宛若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皇后娘娘凤目骤然一凝,指尖在酒杯上微微收紧,面上虽还维持着端庄笑意,眼底却已覆上一层寒霜。
下方的谢绽英与谢云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周身的气息都沉凝了几分,敏锐地嗅到了这看似家常话语背后不寻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