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已是步履蹒跚,面染酡红,在仆从,同伴的搀扶下,摇晃着走出了这座仍残留着肃杀气息的华丽宫殿。
宫门之外,清冷的月光洒下,与殿内残留的灯火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但每个人心头,都深深烙印下了今夜这场波谲云诡的盛宴。
在这些离开的人群之中,一道雄浑的身影放缓了脚步。
镇北王徐国坤,这位北境的擎天巨擘,身披低调的墨色蟒袍,刚毅的面容如北地风霜雕琢的寒冰。他在行经苏泽身侧时停了下来。
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远去。镇北王脸上那饱经沧桑的痕迹,此刻却柔和的展开,露出一个堪称煦暖的微笑,与他对外的铁血威名形成奇妙的反差。
他微微侧身,对着苏泽轻声道
“苏真传今日英姿,令人叹服。年轻有为,实乃大秦之幸。北境虽然苦寒,却也别有一番壮阔。若是有暇,不妨来我北地坐坐,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苏泽心神微动。这位异姓王爷权重如山,偌大秦国仅存三位,地位何等超然。此刻流露的却是纯粹的善意与认可。
苏泽为人虽傲,却深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对这样的善意从不吝于回应。他立即肃容,双手抱拳,姿态恭敬而真诚
“王爷镇守北关,劳苦功高,威震边陲。若有机会前往北地,聆听王爷教诲,乃苏泽之幸。”
镇北王嘴角笑意更深,那是一种长辈对杰出后辈的由衷欣赏。
他轻轻抬手,厚实的手掌在苏泽肩上拍了拍,如同古钟鸣响前的轻扣,带着一种委婉的期许。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的向身后递去一个眼神。
他身后跟随的亲随之中,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身影,忽然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悠悠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走了出来。
这小娃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小锦袍,小脸如同初春的梨花,天真无邪。他走到高大的镇北王腿边,自然而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拽住父亲修长的手指,这才仰起粉嫩的小脸,一双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宝石般的眼眸,充满孩童式惊奇,一瞬不瞬望向眼前这位陌生的大哥哥。
镇北王低头看着男孩,脸上那份军旅杀伐的凛冽气息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温柔。他抬头迎上苏泽疑惑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庄重
“这是本王幼子,今年刚满四岁。小儿顽劣,灵根资质...尚可。苏真传若不嫌犬子愚钝。” 他顿了顿,温和一笑,看向手边的孩童继续道“可否收其为徒?”
“嗯?!”
这出乎意料的要求,让苏泽清俊的脸上瞬间掠过一抹惊愕。
他才二十出头,自己也还在求索大道的路上披荆斩棘,自己当徒弟还没几年呢,突然要当别人的师父?教什么?怎么教?一片茫然!
然而,眼前开口的是镇北王!这等请求,绝非戏言,更非轻易能拒绝的!
拒绝一位如此重权,示好于己的王爷?苏泽心头瞬间千回百转。带着一丝求助,将目光飞快的投向身旁的吕宜宾。
吕宜宾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他面颊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和煦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满是深意。
见状,苏泽心中顿时升起一抹了然,他再无疑虑深吸一口气,随即端正身形,向着镇北王郑重其事的再次抱拳。
“王爷如此厚爱,小子惶恐!若不嫌苏泽修行浅薄,见识粗陋,在下愿意!承蒙王爷不弃,苏泽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哈哈哈!好!好!好!”
镇北王畅快的大笑,连说三个好的。声如洪钟般回荡在殿外静谧的夜色里,充满了喜悦和达成所愿的豪迈。
他低头看向腿边一脸懵懂好奇的幼子,眼中满是期待
“彦儿,听见了吗?磕头,叫师父!”
小娃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小的脑袋显然还没完全消化“拜师”这个词汇的沉甸甸含义。
但他天性中带着对父亲绝对的信任和顺从,虽不明所以,却依言而行。只见他小小的身子往前挪了挪,然后学着大人模样,“扑通”一声,实打实地跪在了冰冷的玉阶之上。抬起头,用尽他稚嫩声带所能发出的最响亮,奶声奶气的朝着苏泽喊道
“师父!” 童音清越,在这微凉的夜空中分外清晰。
苏泽心中最柔软处被这一声“师父”轻轻击中,带着一种奇妙的责任感和异样的温暖。他立即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扶住男孩细小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随后左手轻抬,一道柔和的金光在他掌心闪过。瞬息间,一个纹路古朴,内蕴温润灵力波动的金色手镯浮现出来。
镯身上隐约有细微的符文流转。苏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这金镯小心翼翼的套在男孩纤细的手腕上。
手镯初时稍显宽松,但就在接触皮肤的刹那,它仿佛有了灵性,微微嗡鸣轻震,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下一刻,那镯子便如同有生命般自动收紧,大小正好与男孩的手腕契合,纹丝不动套牢在那里。
苏泽含笑,摸了摸小男孩柔软的顶发,声音温润如水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的目光已经完全被手腕上神奇变化的手镯吸引了,他好奇的用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温润的金色物件。听了苏泽的问话,才恋恋不舍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泽的脸庞,似乎在努力记住这位“师父”的眉眼。
过了好几息,他才像是攒足了力气回答道
“徐俊彦!”
“徐俊彦...” 苏泽低声重复了一遍,笑容更深,带着真诚的赞许,“好名字!大气又朗朗上口,将来必定也是位人中俊杰!”
苏泽站起身,转向镇北王,脸上已恢复了那份沉稳从容“王爷,孩子还小,暂且就劳您带回府中照料。待您启程返回北地之时,只需知会一声,苏泽亲自上门,将俊彦接走”
镇北王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言却无比沉重的郑重。他对着苏泽,这位他亲自为幼子选定的,前途无量的师尊,双手抱拳,深深一礼!
“多谢苏真传!今日此情,徐国坤铭记于心!” 这礼,是谢其允诺,亦是寄托了他对幼子的无限期许和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苏泽见状,急忙躬身回礼,不敢生受“王爷折煞小子了!此乃缘分。”
在随行太监恭敬的示意下,镇北王最后深深看了苏泽一眼,随即牵起兀自对着新镯子好奇不已的小俊彦,在亲随的簇拥下,转身大步离去。那伟岸的身影逐渐融入宫灯月光交错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片深沉的回响。
待镇北王一行消失在夜色中,早已按捺多时的各院核心弟子们,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带着纯粹结交之心,纷纷来到苏泽面前,热情的与其道别,场面一时间再次变得有些喧闹。殿外的气氛,竟比方才殿内高潮时还要热烈几分。
人群渐渐散去。
最后,三道身影宛如三座铁塔,精准的“卡”在了苏泽面前,形成一个带着强烈“问罪”意味的三角阵势。
秦固,赵功绩,以及李三生。三人眼神炯炯。
“唉唉唉!!”苏泽一看这阵仗,额头瞬间冒出一层薄汗,双手下意识的微微抬高,做出无辜的姿态,连忙开口解释“别这样看我!真没下重手!他们绝对只是晕过去而已,醒过来保证连皮儿都不带破的!必定不会耽误之后参与交流会啊!我发誓!”
赵功绩手里还捏着半串吃了一半的灵果,闻言翻了个白眼,用牙签剔了剔牙缝里不存在的渣滓,嗤笑一声
“人都飞出去了,这叫没下重手?骗鬼呢你!”
“对!撒谎!” 秦固言简意赅,目光如矩,盯着苏泽,声如闷雷,显然极不认同此等的说辞。
“就算身体没事,道心估计也裂了好几道缝了!” 李三生迅速接上,一脸痛心疾首状,“说吧,这事儿,怎么赔?他们可都是我们各院花大把资源培养出来的宝贝疙瘩!”
他一边说一边还夸张的捂了捂心口,仿佛打的是他家的灵石矿。
苏泽顿感一阵头大,他内心清楚这些家伙明面上是“兴师问罪”,实则更多是来“敲竹杠”的。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赔...赔...” 苏泽微微一笑,,在宽大的衣袍袖袋里一阵摸索,没一会,双手同时掏出,赫然多了两本册子!纸张略显古旧,但装订齐整。
“这个!是根据李师尊教我的破浪剑诀,刚整理出来的乱舞剑阵!威力不祥。但需七人才可成阵。”
“这最新的入门引导和我个人的修炼心得精简版!里面删繁就简,剔除了所有绕路弯子,保证修炼入门不走一丝一毫的冤枉路!!” 苏泽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在推销什么绝世宝典。他一边说,一边还特意晃了晃那本写着“剑阵”二字的册子,目光瞟向李三生。
“唰!”
李三生快如闪电,几乎是贴着苏泽的手,将他左手中那本标注“剑阵”的册子一把“薅”走!动作之快,只留下些许残影。
“啥东西?术院那几十位资深导师,还比不过你一个小年轻的心得?”
他说完撇了撇嘴,整个人就像一抹幻影,原地“嗤”的一下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苏泽右手中剩下的那本小册子。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