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道院西南角楼,孤悬于晚风之中。楼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古朴的石壁上。
窗棂微敞,带着山间特有寒意的夜风钻入,却压不住圆桌上那块雪白令牌自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
府君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令牌冰冷光滑的表面,目光如炬,“你是说,你与大家听到的声音一样?没有额外的提示?”
苏泽静默片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块神秘令牌上。
“那山顶呢?你看到了什么?”府君追问,语气里的探究意味更浓。
苏泽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父亲苏战。在得到后者一个沉稳而肯定的微笑后,他才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那震撼的景象“一幅地图…”
“地图?”府君眉峰微蹙。
“嗯,一幅地形图,叫夜周山。”苏泽转向父亲,眼中带着询问,“您知道这地方在哪儿么?”
“夜周山?”
苏战与府君同时出声,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一向沉稳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错愕。
府君眉头一皱,衣袂带起的微风吹得烛火一阵晃动。
“它不在秦国境内!那是暗影宗山门所在的圣山!”,“年轻时我与你父亲随秦国参与六朝会武,曾听暗影宗之人提及其名。”
他说着便起身几步走到紧闭的木门前,又回头叮嘱,“容我回去细查典籍”。
说罢,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身影迅速融入楼外浓墨般的夜色里,脚步声渐行渐远。
门扇合拢的轻响后,角楼内一时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桌上那块兀自散发着寒意的令牌。
苏战,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重新看向苏泽,脸上的表情如沐春风“可有收获?”
苏泽微微一笑,面对苏战,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将这惊心动魄的经历娓娓道来。声音很轻。苏战大多时候只是专注地倾听,偶有疑问打断,也多是危险之时的问询。
当听到儿子在某个绝境中灵光一现,破开障壁时,他也会流露出欣慰的微笑,微微颔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茶盏停在唇边。
其间,府君回来过两次,一是告知暂未在常备典籍中查到更深入的信息,二是顺带将令牌带走。
时间在父子俩深入的交流中悄然流逝。
窗外,原本疏朗的星子渐渐被层云遮蔽,山风渐起,吹过道院飞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桌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短了半截,蜡泪堆叠,烛心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将两人的剪影映照得更加深邃。
当苏泽讲完攀登顶峰的最后一刻,万籁俱静,唯有角楼外风声萧索,更显楼内夜色已浓如化不开的墨,沉沉的压在心头和肩头。
夜深人静,月上柳梢
月光透过窗棂洒向地面。“父亲,藏道于天?何为藏道?”
苏战闻言微微一笑,腕间茶壶忽倾。琥珀茶汤凌空凝成水珠,悬于掌上半寸之距。
“藏之一字,并非真正意义上隐藏。你需明悟自己的道在何处。简单来说便是对于未来,你走的方向...”。
苏战五指微握,掌心中的水滴突然放大,形成一个透明的水球。
“这是为父的道。”
苏泽闻言凝神看去。那水球中的画面使他神色猛的一震。
这颗球外表与凝水术无异,但内在却是呈现与周围不一样的色彩。给人的感觉好似单独存在一般。
“为父的道,是为藏真……千变万化,于我眼中,亦难逃其形。这些,你现在无需深究,将太苍经融会贯通才是根本。”
他顿了顿,掌心带着沉稳的温热,轻轻落在苏泽的头顶。
“切记,此经干系重大,万莫与外人提及。”
言罢,苏战缓缓起身。衣袖拂动间,一道无形有质的浑厚灵气自他指尖溢出,如清风般扫过整个房间。
在墙壁上悄然凝成一层柔和却坚韧的禁制壁障,将室内与外彻底隔绝。
他未曾多言,只留给儿子一个如山岳般沉静的宽厚背影,迈步离去。
苏泽目送父亲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他转身走至敞开的轩窗前,夜风送来丝丝凉意。盘膝于蒲团之上,摒弃杂念,心神沉入识海。
今晚,他想试试修行断海!
凝神静气,依照经卷中玄奥的指引,他调动体内流转不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开始描摹第二种大术法的基础脉络,尝试勾勒那分断海的真义。少年身影于月光中凝定如磐石,只有周身微不可察的气流盘旋。...
盘坐一夜的苏泽,于初晨中,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眉头微皱,内心思索。
“海烟罗?断海初窥门径,竟需以此物为指引?”
他在脑海中搜寻着信息,暗忖这看似简单的要求背后的深意。沉吟时,手指所佩的一枚古朴储物戒忽然一震!
戒指深处,象征着他道院道子身份的令牌,无风自动,逸出一丝柔和清辉。
苏泽心念微动,令牌已跃入掌中。只见光滑如镜的令牌表面,如水波般流过一行清晰身影
“师弟,今日坊市新开,可要同往一探?”这动静来自林澜。
他指尖轻点令牌,神念微动,一个简短的信息便传递了回去“好。”
苏泽收起令牌,迅速整理好衣冠,洗漱一番便推开房门。
清晨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穿过苏战的防护,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父亲他们...应是与府君前辈一道议事去了吧”。
少年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约定的时辰将近,他没有耽搁,脚下微光流转,身形已如一支离弦的青色箭矢,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向着与林澜相约之地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一声声吆喝传进了苏泽耳朵。
林澜倚在坊市门口的牌匾上,看着从远处疾驰而来的苏泽招了招手。
“这是谁家小师弟!试炼第一啊”
苏泽挠了挠头,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抱了抱拳。“师兄。”。
林澜一笑缓步走来,顺手搭在了苏泽肩膀上。
“传说是真的?”“什么?”苏泽微愣,但脸上的表情没有变。
“就前些日子他们说的那个,你真的去过横波战场?还因此受了重伤?”林澜凑到苏泽耳边,小声开口,生怕别人听到。
苏泽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可你这...”林澜看到苏泽周身微散的气息,眉宇间满是不信。
“早就好了而已。只是功法缘故一直未出”苏泽随意编了个瞎话...内心也有所怀疑。按照他的理解,修行若如此简单,那全天下岂不是全是修士,哪有人几日便连破八境的...可偏偏他做到了。
“怪不得。那你是第一应该的,云城第一天骄,是我小师弟。啧啧啧!”
“师兄妙赞了。”苏泽是真的不好意思了。他抱拳朝林澜一礼。起身时脸更红了。
林澜眼神滴落一转,他心里有太多问题想去确定。
但苏泽却先他一步将其拉回现实。“师兄要不我们先去坊市?”!
“对对。走...这人多眼杂的,回去再说哈”林澜拉起苏泽衣袖朝方坊市走去,那模样,生怕后者跑了一样。
坊市内晨曦微露,行人稀疏。二人并肩缓步前行。“师弟,东侧是道器铺,煅骨至固元各阶皆有,西边是药铺,那里无需过多关注。日常丹药丹阁免费供给,但特殊丹药所需材料还得自备。这边是材料区...”两人步履不停,林澜的介绍让苏泽对这偌大的坊市渐渐熟稔。
“师兄,此地可有海烟罗?”苏泽举目四望,开口询问。
林澜略作沉吟,片刻后抬头看向某个方向。“此物不算稀罕,但因特性使然,炼丹用得少。有售的铺子虽不多,但应该还是有的。随我来。”他引着苏泽越过前方的丹坊,转向草药区。
不多时,二人眼前出现一间不大的店铺。两个身着粗布长衫的青年正在药架间忙碌着。其中一人见二人进来,目光扫到林澜腰间的道子令牌,立刻放下手中草药,快步迎上。
“可有海烟罗?”苏泽开门见山。
那青年微蹙眉头思索片刻,迅速抱拳一礼,转身步入后堂。须臾,他捧出一个布囊递上。苏泽解开一看,里面正是约莫二十片蓝绿色的,带着海水湿气的海烟罗。
“多少钱?”苏泽问。
青年再次抱拳,态度恭敬“道子取用,无需现付。出示令牌登记即可。”他目光投向林澜,似在确认。
苏泽心中虽有疑惑,仍依言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道子令牌递过。
青年接过令牌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讶异,但动作毫不迟疑。他走到柜台,令牌与柜台某处接触时微微一亮,随即青年便双手将令牌奉还。
二人走后,那布衣青年看着柜台中显示的名字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另外一个青年发现了这一情况上前推了推前者的胳膊...见青年没有回话,他眉头微蹙,顺着其目光看向柜台里面道器上显示的名字,使他的神色猛的一震。
“苏泽?!”“试炼第一那个”二人对望一眼快速追了出去,可寻了许久,那里还有个人影!?。
苏泽二人离开后,又连访七八家药铺。结果正如林澜所言,存有海烟罗的仅三家。好在一番搜罗,勉强凑够了百多片。
步出最后一家铺子,苏泽捏着令牌,左右看了看“师兄,我们买东西无需给钱?随意拿取?”
林澜轻笑一声,边走边解释“境界所需之物方可先用。但你每取一物,皆记于令牌之中。之后嘛,便需去历练大厅承接任务,赚取功勋点数抵偿。若懒得做任务,亦可用灵石捐献换取点数。总之,道院之内,功勋点才是通用货币。人人皆可凭此兑换所需。我等道子,不过是先欠着罢了。”
苏泽脚步微顿,低头凝视着手中令牌。那温润的触感下,仿佛已悄然记下了无形的债单。先前青年眼中的讶异,此刻亦有了模糊的解释,这位新晋道子令牌上的功勋记录,想必是干净得...近乎刺眼。
“原来如此……”他低声喟叹,明白了这便利背后的份量,那是一种需要未来奋力偿还的特权。
“嗯,”林澜拍拍他肩,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平淡“道子的风光,不过是张能先欠着的‘条子’。走吧,天快亮了,人群要多了。”他当先迈步,苏泽握紧令牌,快步跟上,坊市的喧嚣似在耳畔悄然清晰起来。
炼器阁三层飞檐下,苏泽与林澜停下脚步。
一楼大厅中,衣着光鲜的女侍穿梭其间,巧笑嫣然地为顾客讲解各类法器的玄妙。
二人刚一踏入,一位风韵卓然的妇人便眼尖的迎了上来,笑意盈盈正要行礼。
林澜先他一步将道子令牌抛出“带我这小师弟上三楼,挑件趁手的道器。”
令牌入手微沉,妇人心头一凛,立刻朝苏泽欠身引路“这边请。”
苏泽见状,有些疑惑的看向林澜。
林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笑开口道
“道子殿炼器师皆被城主府征调,府君命我先领你在此寻件合适的暂用,待长老们归来再为你量身炼制。”
苏泽立即明白过来,他朝林澜抱了抱拳,便随妇人登上层层木梯。
三楼雅室,檀香缭绕。妇人将苏泽送到门口便躬身告退。
苏泽按了按眉心,推门而入。室内幽光流转,百十件形态各异,宝光氤氲的刀兵符印,奇珍异宝静陈于水晶罩内。
罩旁皆有玉简浮刻着品名与功用。
道器分品:凡品不过锐利凡铁,玄品可引真气助战,黄品则需固元修为方可驾驭,威力惊天。然在此处最次竟是玄品一阶起步。
苏泽缓步其间,饶是心性沉稳,胸中亦涌起热流。
他信手掂量飞剑,挥舞巨刃,却总觉得难以契合。
目光扫过角落时,一方几乎透明的薄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静卧在水晶底座中,毫不起眼。在其一旁有一个玉简浮文,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下了说明“千机,玄品一阶,改息换面。”
苏泽神色微动,拈起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几无重量。鬼使神差的带在了脸上
“噗!”
一片轻烟散逸,清秀的少年已化作虬髯莽汉!
苏泽抚过陌生脸颊,仔细打量,半饷后点了点头“此地没有手套类的道器。待长老归来再行定制一副好了。反正也没什么需要,就你了。”
一念至此,他便将这名为“千机”的面具取下放进了储物戒,朝楼下走去。
一层休息软榻上,林澜正与那美妇低声交谈。见苏泽下来,便站起身笑意盈盈“选好了?”
“嗯,多谢师兄。”苏泽抱拳。
林澜颔首,转向妇人叮嘱几句,便领苏泽走出阁楼。
初秋微燥,天边却已聚起沉沉墨云。二人来到坊市门口,豆大雨点骤然砸落。
“早些回来。师兄师姐们快出关了,大家总要见个面不是”林澜拍了拍苏泽的肩膀,脸上堆满笑意。
“嗯,师兄放心。”苏泽抱拳一礼。看着林澜远去的身影,随即转身,径直踏向昨日落脚的那栋西南角小楼。
回来的苏泽,坐在案前。
他将新得的百多片海烟罗悉数取出。
深蓝叶片脉络间隐透微光,置于耳畔,一声轻微的海浪拍岸之音传进了耳中。
“真能助我沟通断海之息么?”
苏泽捏紧两片海烟罗,闭目凝神,精纯真气徐徐灌注。
片刻后其双目猛的睁开!指尖叶片微微卷曲,一股奇异而熟悉的清凉之意顺着经脉流转不休。
“有用!”苏泽心头一震,再不犹疑,他立即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左右各握十数片海烟罗,沉入那波涛汹涌的功法运转之中。
窗外,风雨飘摇,夜色如墨,室内,他身若磐石,真元随着海浪声声澎湃冲击着关隘。
时光悄然流过,直至一线黎明的曙光刺破云层,穿透窗棂。
苏泽缓缓睁开了眼眸。他握了握拳,感受着周身气息明显凝练沉厚了一分。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苏道子,府君有请。”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苏泽收起残余的叶片,整衣理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