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银锁的秘密
晨雾还未散尽时，老宅的青砖黛瓦上还凝着细碎的露珠，苏念踩着木屐走过回廊，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惊飞了廊下栖息的灰雀。自上次夜中异动后，老宅的安保添了三倍，黑衣护卫轮班守在角门与庭院，连西厢房窗外那株百年海棠下，都多了双静默的眼睛。可这森严的戒备，倒让苏念的心静了下来——她终于能心无旁骛地扑在鸾鸟纹玉佩的修复上，仿佛这方小小的玉料里，藏着能让人忘却烦忧的秘境。
西厢房的木桌上，铺着浅灰色的绒布，玉佩静静躺在中央，旁边整齐码着十余件细如牛毛的修复工具。苏念戴上放大镜，指尖捏起一支银质刻刀，刀刃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玉佩边缘那道崩口已用和田白玉填补完毕，此刻她要做的，是用最细腻的手法打磨接口，让新玉与旧玉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痕迹。刻刀轻触玉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是细雨落在青瓦上，在这寂静的房间里，竟成了最动听的声响。
“这‘减地阳刻’的手法，确实费功夫。”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苏念手一顿，刻刀险些滑偏。她抬眼望去，沈亦臻正站在门框边，身上穿的不再是往日笔挺的西装，而是一件素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晨光落在他肩上，把他周身的冷硬气场柔化了几分，倒多了些烟火气。
苏念放下刻刀，摘下放大镜，指尖轻轻拂过玉佩表面：“清代中期的工匠最擅长这种工艺，先将纹样周围的玉料减薄，再把纹样凸起，这样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纹样都立体得像要跳出来。只是这崩口刚好在鸾鸟的翅膀上，补起来要格外小心，稍不注意，翅膀的弧度就会失真。”
沈亦臻走近桌边，目光落在玉佩上。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在玉料上，温润的光泽从玉内部晕开，那只鸾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羽翼上的纹路纤毫毕现，尾羽拖出的弧线优雅灵动，真有种展翅欲飞的错觉。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玉佩边缘，指尖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像是触摸着百年前的时光。
“我小时候，曾在祖父的书房见过类似的玉佩。”沈亦臻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回忆的恍惚，“那时候我不懂文物，只觉得玉上的鸟儿好看，总想着偷偷拿下来玩，每次都被祖父按住手。他说这玉佩里藏着沈家的根，不能碰。”
苏念心里一动。祖父去世前，也曾给她看过苏家祖传的一本手札，里面提过“鸾鸟为信，苏沈共守”，只是当时她年纪小，祖父又语焉不详，她没放在心上。如今听沈亦臻这么说，倒让她想起手札里的话：“百年之约，始于鸾鸟，终于……”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早已看不清。
“沈总，你祖父没说过这‘根’是什么吗？”苏念追问。
沈亦臻摇头，指尖滑到玉佩背面的刻字上，指尖描摹着“百年之约，苏沈共护国宝”这十个小字：“他只说，这是祖上定的规矩，沈家世代都要守着。我问过父亲，他更不清楚，只说我母亲生前曾提过，苏家是沈家的‘恩人’。”
“恩人？”苏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祖父在世时，从不和她提沈家，反而在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别和沈家人走太近，有些旧事，忘了比记得好。”那时候祖父的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可现在沈亦臻说苏家是沈家的恩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念还想再问，沈亦臻却已经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工具上：“今天能完成最后一道抛光吗？”
“差不多，下午就能好。”苏念压下心里的疑惑，重新拿起放大镜，“最后一道抛光要用麂皮，慢慢蹭，才能让玉的光泽更温润。”
沈亦臻没再打扰，找了把椅子坐在房间角落，拿出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可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苏念。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捏着麂皮的手指轻轻滑动，看着阳光落在她发梢，晕出一层浅金色的光。以前他总觉得，文物修复是件枯燥又乏味的事，可看着苏念做，竟觉得格外治愈——她对待每一寸玉料的认真，对待每一道纹路的细致，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也像是在与百年前的工匠对话。
中午时分，老宅的管家送来午饭，四菜一汤，都是清淡的口味，刚好符合苏念修复时需要静心的需求。两人相对而坐，没怎么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吃到一半，苏念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沈亦臻面前：“上次你帮我找的那支特制刻刀，我修好了，你看看还能用吗？”
那是之前修复时，刻刀的刀尖不慎崩了，沈亦臻知道后，第二天就找了专人帮她修复。沈亦臻打开盒子，拿出刻刀，指尖拂过刀尖，锋利依旧，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细腻的打磨。他抬头看向苏念，眼里多了些笑意：“苏小姐的手艺，不止能修文物。”
苏念脸颊微热，赶紧低头扒饭：“只是略懂皮毛，比不上专业的工匠。”
下午三点，最后一道抛光终于完成。苏念拿着玉佩，在窗边反复端详，阳光从不同角度照过来，玉佩的光泽均匀温润，那道崩口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她长舒一口气，把玉佩放进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里——锦盒是她特意选的，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纹样，与玉佩的雅致相得益彰。
“沈总，修复完成了。”苏念把锦盒递过去。
沈亦臻放下电脑，接过锦盒，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苏念，眼神格外认真：“苏小姐，我有个提议。”
苏念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有种莫名的期待。
“沈氏集团旗下有个文物收藏馆，里面藏着不少历代文物，有些因为年久失修，一直没能好好保护。”沈亦臻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聘请你担任沈氏的文物顾问，负责这些文物的修复和保护工作。薪资、福利，你都可以提要求，只要我能满足，绝不推辞。”
苏念彻底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沈亦臻会提出这样的邀请。沈氏的文物收藏馆在业内名气极大，馆里藏着不少孤品文物，若是能担任顾问，不仅能接触到更多稀有的文物，还能让她的修复技艺得到更大的提升——这几乎是所有文物修复师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祖父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别和沈家人走太近……”
她看着沈亦臻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自己热爱的事业，是能让她实现梦想的机会；另一边是祖父的遗愿，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未知旧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需要考虑一下。”最终，苏念还是选择了稳妥的回答，“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得好好想想。”
沈亦臻没有为难她，只是点了点头，眼里的期待淡了些，却依旧温和：“好，我等你的答复，不着急。”
当天下午，苏念收拾好东西，准备暂时离开老宅。她把修复工具一件件放进箱子里，把祖父的旧日记也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这本日记她翻了很多次，里面大多是祖父记录的修复心得，只有最后几页，写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比如“沈氏有恩，亦有愧”“银锁为证”，她一直没看懂。
拎着箱子走过回廊，路过沈亦臻的书房时，苏念无意间瞥见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隙。阳光从窗户照进书房，落在书桌的抽屉里，反射出一道细碎的银色光芒，晃了她的眼。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好奇心驱使着她，轻轻推开一丝门缝，朝里望去。沈亦臻正站在书桌前，整理抽屉里的东西，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件。那物件的形状很熟悉——是长命锁的样式，锁身正面刻着两个端正的“平安”字，锁扣处还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纹样。
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那是她童年时丢失的银锁！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枚银锁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母亲去世时，她才三岁，祖父把银锁戴在她脖子上，说这锁能保她平安长大。十岁那年，她跟着祖父去乡下探亲，在田埂上追蝴蝶时，银锁不小心从脖子上滑掉，掉进了麦田里。祖父带着她找了整整一下午，把那片麦田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她为此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像核桃，祖父心疼地抱着她，说银锁或许是去了该去的地方，让她别再难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银锁早就被泥土掩埋，或是被人捡走后不知丢到了哪里，可没想到，会在沈亦臻的抽屉里看到它！
更让她震惊的是，锁扣处的那朵莲花纹样——因为她小时候总喜欢用手指摩挲，莲花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变得圆润光滑，和沈亦臻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连磨损的痕迹都分毫不差！
为什么沈亦臻会有她的银锁？难道苏家和沈家的联系，比她想象中还要深？祖父说的“旧事”，是不是和这枚银锁有关？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苏念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苏小姐，你还没走？”
沈亦臻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念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心脏“咚咚”地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定了定神，推开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沈亦臻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苏念避开他的目光，不敢再看书桌的方向，“沈总，关于顾问的事，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拎着箱子快步离开，连廊下铜铃的响声，都像是在催促她逃离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
坐进车里，苏念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司机发动车子，老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可她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从包里拿出祖父的旧日记，颤抖着翻开最后几页，借着车里的灯光，再次看向那些模糊的字迹。之前她一直没在意的句子，此刻却像是带着千斤重的力量，撞进她的心里——
“民国三十一年，沈家长子救我于水火，沈家有恩于苏家。”
“民国三十七年，沈家为护国宝，累及苏家，沈家有愧于苏家。”
“银锁为证，恩怨难断。念儿，若你日后遇见沈家人，需三思而后行。”
银锁为证……
苏念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触感，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原来祖父早就知道她会遇见沈家人，早就知道这枚银锁的存在，所以才会反复叮嘱她，让她远离沈家。可他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藏在日记里，让她自己去发现？
车子驶进市区，路边的霓虹灯亮起，五颜六色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苏念的脸上，却照不进她心里的迷茫。她看着手里的日记，又想起沈亦臻抽屉里的银锁，想起那枚鸾鸟纹玉佩，想起百年前的约定，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法置身事外了。
祖父的叮嘱，母亲的银锁，沈家的邀请，还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恩怨……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和沈亦臻紧紧绑在了一起。她与他的故事，或许从百年前那场约定开始，就已经注定；而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苏念合上日记，放进包里，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璀璨，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充满未知和挑战，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要找出银锁背后的秘密，要弄清楚苏家和沈家的恩怨，要守护好那些珍贵的文物，更要弄明白，她和沈亦臻之间，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