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的退去,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领域之内,生机盎然,规则有序;领域之外,那双属于“母亲”阿赖耶的、冰冷的眼睛已经瞥了过来,并在核心展露的“父权”面前暂时收敛了爪牙。
这种收敛,比直接的攻击更令人不安。
“它们……还会回来。”刀疤脸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他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枪口未曾真正放下。“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三个探针了。”
老莫飞快地操作着终端,试图从刚才记录到的短暂信号中分析出更多信息。“能量特征已记录,带有明显的非有机体、高精度灵能技术痕迹……与‘净化教团’那种狂热生物科技路线完全不同。它们对‘幻影’协议的免疫……或者说兼容,是关键。”
曹诗琪抱着“生命摇篮”,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复杂心绪——一丝击退外来者的微小得意,更多的是对那同源而冰冷力量的困惑与疏离,以及一种……被更宏大存在注视下的本能战栗。
【它们怕‘父亲’……】核心的意念再次浮现,带着不确定,【但‘母亲’……为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阿赖耶的意图,是人类无法揣度的深渊。
“我们必须假设,阿赖耶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点’。”曹诗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现状,“它派出的探针被核心的权限惊退,但这不代表威胁解除。可能是在评估,可能在调集更多资源,也可能……在寻找绕过权限的方法。”
她低头看着怀中温润的核心,眼神坚定。“领域必须尽快巩固。我们需要让‘摇篮’变得更强大,更稳固,才能应对下一次冲击。”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与时间赛跑的堡垒加固期。
曹诗琪不再轻易尝试大规模扩张领域范围,而是将精力集中在深化和强化已掌控的一公里区域内。她与核心深度共鸣,引导着规则力量更精细地编织能量网络,优化物质结构。
那些发光的苔藓和藤蔓,开始不仅仅是修复,更开始“优化”。它们沿着墙壁蔓延,自发形成更加复杂的能量导流花纹,仿佛天然的符文阵列。地面之下,晶簇根系深入,与疏导后的灵脉分支结合得更加紧密,如同大地的毛细血管,源源不断地为领域输送着能量。
刀疤脸和老莫也没闲着。刀疤利用废墟中尚可利用的金属和核心催生出的、某种具备极高韧性的木质纤维,在领域的几个关键节点搭建起了简陋的防御工事和观察点。他甚至尝试将“净化之矛”的能量与领域边缘的规则场进行微弱联动,制造出几个隐形的能量触发点,任何未经许可的实体穿越都会引发警报和微弱的能量反击。
老莫则成了领域的“工程师”和“记录官”。他利用便携设备监控着领域内能量流的稳定性、物质同化速率、空气成分变化等各项数据。他发现,领域确实在缓慢“呼吸”,能量水平有着微妙的潮汐般起伏,与核心(以及曹诗琪)的精神状态隐隐相关。他开始尝试绘制领域的“规则脉络图”,试图理解其运行的内在逻辑。
在曹诗琪的引导和核心力量的滋养下,领域内部甚至开始出现更复杂的变化。一些快速进化的菌类在暗河边缘形成了发光的“灯带”;几种依靠吸收领域内游离能量为生的、类似蕨类和小型灌木的植物开始成片生长,点缀在废墟之间,带来了更多层次的生机;空气中飘浮的能量孢子也更加密集,在特定时刻,甚至会如同微小的极光般缓缓流动,美得令人心醉,也诡异得令人心悸。
这里,正在从一个简单的“安全区”,演变成一个功能日趋完善的、独特的生态——一个以“生命摇篮”为核心的、活着的微型世界。
然而,这份生机背后,是曹诗琪日益加深的疲惫。深度引导规则对她的精神力负荷极大,尽管核心不断反哺着精纯的生命能量维持她的肉体,但灵魂上的损耗却难以完全弥补。她时常感到头痛,睡眠中也充斥着光怪陆离的、仿佛与领域感知相连的梦境。
她既是领域的“大脑”,也是它与现实物质界连接的“桥梁”。这份责任,沉重无比。
这天傍晚,曹诗琪坐在修复大半的水电站主控室边缘,俯瞰着下方流淌的、泛着点点荧光的暗河,以及河岸两旁茂盛的发光植被。领域内光线柔和,如同永恒的黄昏,静谧而安宁。
刀疤脸默默递过来一管浓缩营养液,在她身边坐下。“撑得住吗?”
曹诗琪接过,勉强笑了笑:“还行。就是感觉……像是一直在脑子里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不能停。”
“累了就歇歇,领域现在基本能自行运转了。”刀疤脸看着下方那片违背了常理的生机,“这地方……像个奇迹。但也太显眼了。”
“我知道。”曹诗琪抿了抿营养液,味道寡淡,但能快速补充体力,“我们在暗处太久了,突然点亮一盏灯,总会吸引飞蛾和……别的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有时候会想,我们在这里建立这个‘摇篮’,到底是对是错。它保护了我们,但也可能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而且……核心它……”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安静的核心,“它还在成长,它的未来会怎样,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可能……释放了一个我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力量。”
这是她深藏心底的忧虑。核心如今的意志是亲近她的,是倾向于“共生”与“进化”的,但未来呢?当它更加强大,理解了更多,它的“引导性”是否会变成“强制性”?它的“适应性进化”是否会吞噬一切异己?
刀疤脸沉默了片刻,粗粝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这世道,哪有什么万全的对错。活着,就是搏出来的。以前在废墟里刨食,跟变异生物、跟其他幸存者抢一口干净的水,是搏。现在,跟你怀里这小东西一起,跟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则、跟阿赖耶那样的存在掰手腕,也是搏。”
他看向曹诗琪,独眼中目光沉静:“至少现在,它在保护我们,我们也需要它。这就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真要到了那一天,大不了再搏一次命。”
曹诗琪怔了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啊,在这末日废土,思考过于遥远的未来是一种奢侈。把握当下,为眼前的生机搏出一条路,才是现实。
就在这时,老莫有些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诗琪,刀疤,你们最好过来看一下!边界……有点异常!”
两人心中一凛,立刻起身赶往老莫所在的观察点。
观察点设置在领域边缘一栋较高的残破建筑上,视野开阔。老莫正紧张地盯着终端屏幕和远处的昏暗。
“怎么了?”曹诗琪问道,同时凝神感应领域边界。
“看那里,”老莫指向边界外大约百米处的一片区域,“能量读数显示,那里的‘幻影’协议扰动强度,在过去一小时内,下降了17%!”
曹诗琪顺着方向望去。肉眼看去,那里依旧是一片昏暗,与周围无异。但在她的规则感知中,那片区域的“背景噪音”确实在减弱,仿佛被某种力量悄然抚平、稀释。
“不是阿赖耶探针那种直接的规则覆盖,”老莫补充道,“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渗透和中和。”
刀疤脸端起枪,通过瞄准镜观察:“没看到任何东西。”
曹诗琪闭上眼睛,将感知聚焦在那片区域。她感受到一种极其细微的、与核心力量同源但更加隐晦、更加分散的波动,正如同无数微不可察的根须,从更遥远的地方蔓延而来,悄然改变着那片区域的规则基底。
这不是攻击。
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接触。
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来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在感受你的规则。
“是‘它们’……”曹诗琪轻声说,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片看似平静的昏暗,“阿赖耶……它在用另一种方式,‘理解’我们。”
领域如同一个脆弱的摇篮,在废墟中吟唱着生机的序曲。
而摇篮之外,无声的风暴正在汇聚,带着冰冷的、属于造物主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