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顺天府衙内部也引起了微澜。张典史的动作明显快了些，几天内竟真结了几桩拖延已久的积案，虽然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胥吏们面对林宸时，表面的恭敬中也多了几分谨慎。
林宸心知肚明，这只是表象。他让苏明远以幕僚身份，借着整理文书的机会，有意无意地与衙中一些不得志或较为正派的书吏、衙役接触，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惠民质库”和其东主“张爷”的消息。
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起来。
这位“张爷”名叫张保，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功名人物，早年只是个街头混混，后来不知攀上了什么高枝，竟在南城开了这间“惠民质库”，明面上做典当，暗地里主要业务就是放印子钱，手段狠辣，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因其与南城兵马司的一些胥吏称兄道弟，寻常百姓敢怒不敢言。
更让林宸注意的是，有老吏隐约提及，这张保似乎与宫里某位失势太监的干儿子有旧，而那位太监，据说与魏忠贤案有些牵连，虽未明正典刑，但也已被逐出宫廷，其党羽正在被清算。
“宫里……阉党余孽……”林宸手指轻叩桌面，眼中寒光闪动。如果张保背后真的牵扯到正在被清算的阉党势力，那这就不仅仅是一桩普通的盘剥案件了，而是一个可以借题发挥，深挖下去，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大鱼的绝佳机会！
崇祯皇帝对阉党深恶痛绝，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会引起高度重视。若能由此打开突破口，不仅能迅速树立威信，更能向皇帝和李国普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此事必须谨慎。张保不过是个前台小丑，动他容易，但若不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保护伞甚至更大的人物，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决定双管齐下。
明面上，他让张典史以整顿市容、清查不法为由，对南城一带的商铺，特别是当铺、质库进行一轮例行巡查，重点“关照”一下惠民质库，施加压力，看看对方的反应。
暗地里，他让苏明远和那名机灵的小厮，设法接触那些曾被惠民质库迫害过的苦主，秘密收集更多、更详细的证据，尤其是能指向其背后势力的证据。
几天后，张典史回来禀报，表情有些古怪：“大人，卑职带人去了惠民质库，那张保倒是客气，账目表面上看也还算规矩。只是……他私下塞给卑职这个……”他掏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
“说是给弟兄们的茶钱，请大人行个方便。”张典史低着头，不敢看林宸。
林宸看着那锭银子，冷笑一声：“出手倒是大方。他还说了什么？”
“他……他还说，他在京里也有些朋友，改日想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张典史的声音越来越低。
利诱加试探！这张保，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果然不简单。既想用钱堵住自己的嘴，又想探探自己的底细和态度。
“银子入库，登记在册。”林宸淡淡道，“至于接风宴，告诉他，本官公务繁忙，心领了。”
张典史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他其实也怕这位新上司是个贪财的，那他就难做了。
与此同时，苏明远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他找到了几个曾被张保逼得卖儿鬻女的苦主，拿到了几份血泪斑斑的口供和残缺的借据副本。借据上的利率果然高得离谱，而且还款期限模糊，完全就是陷阱。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苦主提到，当初张保逼债时，曾得意地炫耀过，说他上面有人，是“宫里王公公的干孙子”，连顺天府尹都要给几分面子。
“王公公？”林宸立刻警觉，追问，“可知全名？”
那苦主摇头不知。苏明远补充道：“学生打听过，如今宫中并无姓王的掌权太监。倒是……倒是之前被清算的魏阉名下，有个掌事太监叫王体乾，虽已伏法，但其干儿义孙众多，树倒猢狲散，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在外继续为恶。”
王体乾！林宸想起来了，这是魏忠贤的心腹之一！如果张保真是王体乾余孽的白手套，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线索逐渐清晰，一张由阉党残余势力、地方豪恶、乃至可能涉及某些衙门胥吏构成的黑色网络，隐隐浮出水面。张保和他的惠民质库，就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林宸意识到，时机正在成熟。他手中现在有：
1. 王老栓等苦主的血泪控诉和证据；
2. 张保试图贿赂官员的实证（那锭银子）；
3. 指向阉党余孽王体乾势力的重要线索。
这些加起来，已经足够对张保及其惠民质库采取行动了！而且，是以“清查阉党余孽，整顿地方秩序”的名义！这面大旗，在崇祯元年的当下，无人敢公开反对！
但林宸没有立刻动手。他在等，等一个能将影响力最大化的时机，也需要做一些最后的准备，确保行动万无一失，并能撬动更深层的东西。
他吩咐苏明远：“将我们收集到的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务必详实、清晰。另外，想办法弄清楚，张保平日里与南城兵马司，以及顺天府衙内部，哪些人来往密切。”
他要挖，就挖得深一点，将这些蛀虫尽可能多地揪出来！
风暴，在无声无息中酝酿。惠民质库依旧开门营业，张保或许还在做着打通关节、继续逍遥法外的美梦，却不知一张大网，正悄然向他收紧。
---
(下一章，雷霆行动，查封质库，震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