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喧嚣过后,洛府重归平寂。晨光熹微,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透过窗棂洒进室内。
洛秋宁早早便醒了,或者说,她一夜都未曾安眠。昨日灯会上许皓的出现,以及他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她心头蒙上了一层不安。而更让她牵挂的,是母亲那紧闭的房门。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秋水小院,来到兄长洛清源独居的听竹轩。洛清源正在院中练剑,剑光清寒,与晨露相映。见到妹妹这么早过来,他收剑入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还在担心娘亲?”洛清源引着妹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洛秋宁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哥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急切,“昨日宴席上我看着那个空位,心里难受得紧。你告诉我,娘亲昏迷,到今天……是不是整整三十七天了?”
洛清源动作一顿,看着妹妹认真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你记得没错,”他声音低沉,“到今天,确是三十七天。”
得到兄长肯定的答复,洛秋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三十七天,不是一个模糊的“快一个月”,而是具体到每一天的煎熬。
“三十七天……”她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昏迷前,强撑着精神安抚她、为她担忧的模样,“娘亲是为了我和小石头才……若不是我们在落风山脉遇袭,伤重归来,让娘亲忧心忡忡,紧接着又是炎魔宗覆灭,流言四起……娘亲她不会思虑过度,心神耗尽……”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自责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都是我不好,总是让娘亲操心……若是我再强一些,再小心一些……”
“宁儿!”洛清源握住妹妹颤抖的手,语气坚定地打断她,“我说过,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藏在暗处施放冷箭的小人,怪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娘亲是看到了潜在的危机,为我们,为整个洛家殚精竭虑。”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静室的方向,眼神深邃:“这三十七天,父亲和我何尝不是度日如年?爹表面上维持着家族的稳定,暗中不知寻了多少名医,耗费了多少资源。但娘亲此次是心神受损,非寻常药材、灵石能医,更需要时间和契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洛秋宁,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溺于自责,而是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大到让娘亲醒来时,能看到一个更稳固、更有希望的洛家。这才是对娘亲最好的宽慰。”
洛秋宁听着兄长的话,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中的泪意逼退。她看着兄长沉稳而坚毅的面容,心中的慌乱与无助似乎找到了依托。
“我明白了,哥哥。”她轻轻抽回手,指尖不再那么冰凉,“我会努力修炼,不会再轻易让人欺负。也会……帮着看好秋水小院,不让任何人再因我们而生事。”
这里的“任何人”,既指外部的威胁,也隐约指向可能带来风波的罗修尘。洛秋宁知道,母亲昏迷的根源,与罗修尘身上的秘密脱不开干系,但让她此刻疏远那个数次救她于危难的少年,她也做不到。
她能做的,便是更加谨慎,努力提升自己,成为可以分担责任的人,而不是永远被保护的对象。
洛清源看着妹妹眼中重新燃起的坚定光芒,欣慰地点了点头。“去吧,今日的修炼莫要懈怠。娘亲这里,有我和爹。”
洛秋宁站起身,对着兄长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听竹轩。晨光勾勒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那份属于少女的柔弱似乎正在被一种内在的力量悄然取代。
洛清源站在原地,目送着妹妹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负重前行的决心。
三十七天!每一天都在提醒着他肩头的担子有多重。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转身走向书房,那里还有堆积的家族事务等待他处理。
洛府深处,那间灵气氤氲药味弥漫的静室内,苏映雪悠悠转醒。
意识如同穿过浓雾,缓慢归位。她记得最后的感觉是心脉处一阵熟悉的剧痛,那是早年为了辅助洛云舟稳固家族,与强敌血战留下的旧疾根源。每一次发作,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需要极安静的环境和药物才能勉强压下。
“夫人!您终于醒了!”守在床边,鬓角已现斑白的老嬷嬷喜极而泣,连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苏映雪就着她的手啜饮一口,温润的药力滑入喉间,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她感受着体内依旧虚弱却平稳了许多的气息,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这次……昏睡了多久?”
“三十七天了。”老嬷嬷放下茶盏,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再也无法掩饰。
苏映雪的心猛地一沉。她了解这位自苏家带来的老人,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她刚醒时露出这般模样。
“说。”她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双因伤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瞬间锐利起来,属于天南郡苏家大小姐、洛家主母的威仪尽显无疑,“是宁儿出了事,还是洛家?”
老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滚落:“夫人!是老奴无用!您昏迷这段时间,小姐……小姐她险些被人逼上绝路啊!”
她再无隐瞒,将刘江如何二次登门逼婚,洛云鸿父女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罗修尘那孩子如何爆发、几乎血溅当场,以及大小姐洛秋宁如何在众人面前委屈拒绝、事后崩溃痛哭……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苏映雪静静地听着。她没有动怒,没有斥骂,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放在锦被上瘦削见骨的手,死死攥紧了被面,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静室内,只剩下老嬷嬷压抑的呜咽和苏映雪逐渐粗重、却强行压制的呼吸声。
那平静的表象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是冻彻灵魂的冰寒失望。
“好……好一个二叔,好一个堂姐!”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冰冷刺骨,“我还没死,他们就敢如此作践我的宁儿!是真当我苏映雪提不动刀了,还是觉得我天南郡苏家无人了?!”
“天南郡苏家”这五个字一出,老嬷嬷身躯一震。那是夫人的娘家,一个底蕴深不可测、势力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其影响力远非云松城洛家可比。
夫人当年下嫁,已是低就,多年来因伤病深居简出,竟让一些人忘了,她背后站着怎样的存在!
她猛地掀被欲起,身形却因虚弱和激怒一阵摇晃,老嬷嬷连忙起身搀扶。“夫人!您千万保重身子啊!”
“保重?”苏映雪惨然一笑,眼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们都要把我女儿的骨头拆了吞下去,我还保重这身残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