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议事大厅内,气氛凝重如铁。家主洛云舟端坐于首位,面色沉稳,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目光扫过下方诸位长老,最终落在站在中央、倔强地昂着头的洛秋宁身上。
大长老洛云鸿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显得极为圆滑:“秋宁侄女救人心切,这份仁善之心,确是我洛家子弟应有的品德,值得肯定。”
他先是赞扬一番,话锋随即一转,“然而,明哲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如今老祖闭关,我洛家正值多事之秋,刘、陈两家虎视眈眈,巡城卫队中也多有他们的人。此子伤势诡异,来历不明,若其仇家循迹而来,或是被刘陈两家借题发挥,扣上一个‘私通魔道’、‘包藏祸心’的罪名,我洛家怕是雪上加霜,难以承受啊。”
他句句看似为家族考虑,将自己撇得干净,将压力无形中推向家主和洛秋宁。
“哼!云鸿长老此话,未免太过畏首畏尾!”二长老洛渊立即出声反驳,落风山脉一事,让他与洛云鸿不合,此刻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
“我洛家虽暂处下风,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见死不救,岂是侠义之道?若因惧怕刘、陈两家而罔顾一条性命,传扬出去,我洛家还有何颜面在云松城立足?”他话语铿锵,直接站在了洛云鸿的对立面,也间接支持了洛秋宁。
新晋的三长老洛长风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性格刚烈异常:“洛渊长老说得在理!我洛家儿郎,何曾怕过事?人既然救了,哪有再丢出去的道理?那不是打我洛家的脸吗?刘家、陈家那群杂碎想看笑话?老子第一个不答应!要战便战,啰嗦什么!”他情绪激昂,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家族尊严和对抗外敌的层面。
四长老洛文远则眉头紧锁,语气极为谨慎,他抬手虚按,似乎想让大家冷静:“长风长老,稍安勿躁。此事确需从长计议。秋宁,你详细说说,那少年伤势究竟如何?除了空间撕裂之伤,是否还有其他特征?比如,灵力属性?是否有魔气或邪气残留?”
他看向洛秋宁,问题直指关键,“救人固然重要,但亦需弄清根源,评估风险。若真是身负血海深仇或是被邪魔追杀,我洛家贸然卷入,恐招致灭顶之灾。需知,谨慎方能驶得万年船。”他力求掌握更多信息,为决策提供依据,体现了其谨慎的性格。
洛秋宁深吸一口气,将她所见详细说出,略去了魔气自主修复的细节,只强调了伤势之重和气息的奇特。
听完描述,洛云鸿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副和事佬的模样,但话语中的倾向已很明显:“看来文远长老所虑甚是。此子情况复杂,牵扯可能极大。我洛家经落风山脉一役,已折损两位长老,实力大损,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依我看,不如将其移至城外别院,派一两人看护,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如此,既全了秋宁的善心,也不至于将家族置于险地。”这是他提出的“稳妥”方案。
“荒谬!移至别院与弃之荒野何异?”洛渊立刻反对。
“大长老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洛长风冷哼道。
大厅内顿时争论再起,声音嘈杂。
“够了。”一直沉默的家主洛云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沉稳的目光扫过全场:“人,既然秋宁已救回,我洛家便没有在半途将人丢弃的道理。这不是待客之道,更非我洛家行事准则。”
他略一沉吟,做出决断:“此事就此定论。人,留在秋水小院。忠伯年长稳重,可协助照看。文远长老,你精通药理,稍后去查看一下那少年伤势,务必小心,先以稳住伤势、查探情况为主,无需动用珍贵丹药。秋宁,此事由你而起,你需负责看顾,不得再让外人知晓,尤其注意避开刘、陈两家的眼线。”
“长风长老,近期加强家族护卫巡视,尤其是秋水小院附近,若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即上报。云鸿长老,对外事宜,尤其是应对城主府和刘陈两家的探口风,就劳你多费心了。”
洛云舟的安排沉稳周全,既保留了救助的底线,也考虑了风险控制,各方都有所交代,但核心决定毫不动摇。
洛云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表面仍是恭敬领命。洛渊脸色稍缓。洛长风大声应诺,洛文远也点头表示会谨慎处理。
一场风波,在家主沉稳的掌控下,暂时平息,但水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近一个月的精心照顾,也仿佛只是为他体内那股恐怖的自我修复力量提供了些许辅助。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稳定、愈合,痂皮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光滑坚韧,泛着淡淡的玉质光泽。
忠伯虽始终忧心忡忡,却也将小姐的辛苦看在眼里,默默地将更多照料的工作接过来,并更加警惕地守着秋水小院,防止任何消息走漏。
他的身体正被至尊魔血彻底重塑。原本就极佳的骨节变得更加修长完美,每一道线条都仿佛契合着某种天地法则,流畅而充满内敛的爆发力。
一种深沉、古老、令人本能战栗的威仪,正日益清晰地从这具年轻的躯壳中散发出来,无声地充斥在偏房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都因这股力量而显得凝滞沉重。
但他依旧沉默,对外界毫无反应,仿佛意识仍沉在无尽深渊。
这一个多月里洛秋宁每天都会亲自来给他换药,细心喂他服用流质的灵谷粥,甚至对着他自言自语,说说窗外新开的海棠,说说自己修炼时遇到的困惑,更忍不住诉说对家族未来的担忧。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呀…”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仿佛即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他也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她的话语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祈祷。
这一日,看着他依旧毫无生气的侧脸,洛秋宁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手臂上一道已完全愈合、只留下浅淡银痕的旧伤。
触感温热,坚韧无比,仿佛触摸的不是血肉,而是正在涅盘的神金。
“你就像块小石头一样,又硬又沉默。”十二岁的少女低声嘟囔着,带着一丝无奈与不易察觉的关切,“以后就叫你小石头好了。”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罗修尘那青黑色发丝下,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空洞死寂的眼眸最深处,一抹暗金色的魔纹如同深渊中的闪电,一闪而逝。
冰封的意识之海下,那已然彻底苏醒的至尊之血正咆哮奔流,疯狂地改造着这具凡躯,等待着彻底挣脱束缚、撼动乾坤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