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十六)
雨声砸在窗玻璃上,又急又密,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闪电偶尔划过,瞬间照亮沙发上林薇僵坐的轮廓,又迅速归于黑暗。
那个名字,沈胤,像一枚冰冷的针,扎进脑海深处。92%的契合度,精准的问候,恰到好处的消失,以及今晚这场“偶遇”。算法推送来的完美答案,原来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具体、更侵入的方式,重新逼到眼前。
胃里那团棉花吸饱了冰水,沉甸甸地坠着。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又亮了一次,依旧是孙磊。这次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傻乎乎的“晚安”表情包,一只缩进被子里的卡通狗。
那点微弱的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没能激起,就迅速被冰冷的潭水吞没。
她没回。手指蜷缩在沙发垫子里,冰凉。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雨声、雷声、路灯下沈胤那张笑意温和的脸、孙磊咋咋呼呼的表情包碎片似的交织,光怪陆离。
第二天是周六,雨还在下,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林薇醒来时头痛欲裂。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新消息。
最早的是孙磊,早晨七点多。
「行者孙:「早啊!这雨下得没完了〔烦躁〕今天原定的篮球赛泡汤了。」」
隔了一个小时。
「行者孙:「你昨天好像睡得很早?没事吧?」」
最新的一条是十分钟前。
「行者孙:「〔分享新闻本市突发强降雨,多地积水严重〕」」
「行者孙:「你们小区那边没事吧?我看报道说那边路淹了。」」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笨拙的关心。他似乎察觉到了她昨晚那句“睡了”的异常,但又不敢直接问,只好绕着圈子,从天气切入。
林薇看着那条积水新闻的链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敲了两个字:「没事。」
几乎在她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铃声突兀地响彻安静的房间。林薇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行者孙”三个字,心跳莫名跟着那节奏漏了一拍。
她吸了口气,接通。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林薇!”他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在外面,“你没事就好!我刚看到新闻,吓一跳!你们小区真没淹吧?地下室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涌过来,盖过了雨声和他那边隐约的车流声。
“真没事。”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怎么在外面?”
“我?我来公司加班啊!苦命打工人!”他语气轻松了些,“路上水是有点深,我趟过来的,鞋都湿透了!”他像是为了证明,还跺了跺脚,传来噗嗤的水声。
林薇捏着手机,没说话。眼前闪过他挽着裤腿、蹚过浑浊积水的样子。
“那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背景杂音也小了,像是走到了安静处,“你昨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还是问出来了。
林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世界。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外面的景物。
“没有。”她听见自己说,“就是有点累。”
“哦哦,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又立刻说,“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别出门了!这破天气!”
“嗯。”
对话短暂地中断。听筒里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绵密的雨声。
“林薇。”他又叫了她一声,语气变得有点不同,少了平时的跳脱,多了点罕见的认真。
“嗯?”
“就……不管什么事,”他语速慢了下来,似乎字斟句酌,“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但……你别一个人闷着。”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话筒,带着雨天的湿气传过来:
“我就在这儿。”
不是“有我呢”那种油腻的承诺,也不是“随时找我”那种空泛的客气。而是“我就在这儿”。像一个笨拙的锚点,抛在她这片骤然风浪骤起的海域边缘。
林薇握着手机,指尖的温度慢慢回升。窗外灰蒙蒙的天地,似乎也清晰了一点点。
她很久没说话。
他也安静地等着。
直到一声惊雷炸响,轰隆声滚过天际。
“打雷了。”她忽然说。
“嗯,听见了。”他应道,“你怕不怕?怕的话我陪你说话?”
“不怕。”她顿了顿,加了一句,“你鞋湿了,早点换掉。”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随即传来他明显雀跃起来的声音:“遵命!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记得吃早饭!”
电话挂断。
忙音响起。
林薇还握着手机,站在窗前。雨幕依旧厚重,但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似乎被这通絮絮叨叨的电话驱散了些。
她转身,想去厨房倒杯热水。
目光扫过书桌时,顿住了。
最下面那个抽屉,不知何时被她拉开了一条缝隙。像是昨晚慌乱中没能完全关紧。
透过那道缝隙,能看见里面安静躺着的红包一角,和压在其上的那颗褐色石子。
她走过去,手指搭上抽屉冰冷的金属把手,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彻底地,将抽屉推了回去。
严丝合缝。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