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到那张引发一切混乱的小小纸团最终的归宿。
就在教室后方,靠近堆放清洁工具和旧杂物的角落阴影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混乱爆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倒塌的课桌吸引过去的瞬间,极其敏捷地从一张倾倒的课桌腿旁,捡起了那个不起眼的、被揉搓得有些变形的纸团。
那只手的主人隐在储物柜的阴影下,动作快得如同鬼魅。纸团被迅速拢入掌心,消失不见。阴影深处,似乎有一道视线,短暂地、若有所思地投向风暴中心依旧平静的沈懿,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没。
上课铃声如同救命的号角,终于姗姗响起,尖锐地刺破了教室里的混乱和嗡嗡的议论声。
“上课了!上课了!都回座位!”
班长勉强维持着秩序,声音里也带着惊魂未定。
这才有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跑过去,七手八脚地扶起疼得龇牙咧嘴、哭花了脸的那个圆脸女生。有人帮她捡起甩飞的鞋子,有人试图扶起倾倒的课桌,更多的人则是在一片狼藉中寻找自己散落的书本文具。抱怨声、低低的议论声、还有女生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混杂在一起。
沈懿的座位像一块被浊浪环绕的孤岛。她周围的地面相对干净,没有波及。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着。直到化学老师——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夹着教案和实验记录本匆匆走进教室,看到眼前的景象明显愣了一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先生扶了扶眼镜,眉头皱了起来。
“报告赵老师!是段丽丽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带倒了桌子!”
班长立刻大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沈懿的方向。这解释虽然粗糙,但在眼下,显然是最省事也最能平息事端的说法。
化学老师看了看被扶到座位上、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还在吸鼻子的段丽丽,又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赶紧收拾一下!把桌子扶起来!书捡起来!上课了!都安静!”
教室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
段丽丽被安排在旁边暂时空着的座位坐下,她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偶尔泄露出几声压抑的哽咽,再也不敢往沈懿这边看一眼。
沈懿的化学课本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封皮上粘补的胶痕和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封面,准备翻开,预习一下即将开始的内容。
就在她掀开书页的瞬间——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毫无预兆地从书页的夹缝中滑落出来,轻飘飘地掉在桌面上。
那张纸很普通,是从常见的横线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但上面那几行字迹,却异常清秀工整,笔画流畅,透着一股与这混乱教室格格不入的沉静。
沈懿的目光落在纸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
「小心,上午放学后。」
「不要去食堂吃饭,有人在路上堵你。」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废话。冰冷、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预警意味。
“路上堵你……”
沈懿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滑过桌角那方被蓝布仔细包裹的隆起。布包的硬角抵着她的指腹,隔着布料,似乎能感受到里面那几片当归残页透出的、微弱却无比固执的暖意。这暖意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无声地提醒着她。
更大的风暴,似乎已经在酝酿,并且迫不及待地要在阳光最盛的午时降临。
食堂是必经之路?
此刻,她竟然轻轻勾起了嘴角。
……
化学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开始了关于“氧化还原反应”的讲解。
沈懿抬起眼,目光投向黑板,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她将那张纸条不动声色地拢入手心,感受着纸张的微凉与蓝布包裹下传来的微弱暖意,在身体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指尖无意识地在纸条边缘摩挲着,感受着那清秀字迹在纸张上留下的细微凸起。她的视线落在讲台上老师写下的化学方程式上,思维却在飞速运转。
谁写的?为什么示警?目的是什么?单纯的善意?还是更深的试探?
那都没关系,省得她找借口和机会了。
“沈懿。”
化学老师的声音突然点名。
沈懿闻声抬起眼,迎上老先生透过厚厚镜片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审视。
“请回答一下,在这个反应中,硫元素的化合价是如何变化的?”
赵老师指着黑板上一个复杂的方程式问道。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沈懿身上。段丽丽也停止了抽泣,红肿的眼睛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和幸灾乐祸望过来。
沈懿站起身。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沉稳得不带一丝慌乱:“赵……老师?抱歉,我不会。”
她的回答地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化学老师赵括嘴张了张,半天才合上:“不会……不要紧,好好听课,下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老师。”
沈懿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下。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站起身回答的那几秒钟里,她眼角的余光已如最精密的雷达般,飞快地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事不关己的漠然,那些带着好奇的探究……以及,在教室最后排、靠近后门那个光线略显昏暗的位置,一个身影似乎在她回答问题时,微微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书页,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自然。
是她?还是他?抑或……根本就是错觉?
线索太少,迷雾重重。
无论是霸凌者还是那张清秀纸条背后的主人,都如同沉入深水的影子,只留下模糊的涟漪。
沈懿的指尖再次轻轻拂过桌角的蓝布包裹。残页的暖意似乎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像一颗遥远星辰的呼应。
这缕暖意,是她与那个血火交织的前世、与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它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她缓缓摊开手心,那张提醒她的纸条静静躺在那里。
她向来不习惯别人的善意,人与人之间更多的还是互相利用为妙。
眼下,她需要的是力量,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力量。需要知识,需要能掌握这个时代并最终反杀回去的资本。
宋尧和林羽提供的“补习”,是一条捷径。虽然动机不明,但只要能利用,她绝不犹豫。
至于这纸条背后的影子,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是观察者还是布局者……
她的嘴角再次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只要敢挡路,或者试图将她当作棋子,她不介意让对方也尝尝,什么叫比恶意更深的恶意。
随即,她手掌轻轻一握。
再打开时,手心里只剩下一堆细小的纸屑了。
……
化学老师赵括的声音还在讲台上回荡,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复杂的符号。
沈懿的目光重新投向黑板,专注地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