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赤坡蜀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邓芝单膝跪地,将魏延、陈式违令之事细细禀报。
诸葛亮轻抚羽扇,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魏文长因吾不用其子午谷之谋,常怀不平。陈式性急,正好被他利用。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流星马直入大帐,声音嘶哑:报!陈将军在箕谷中伏,五千兵马折损四千有余,仅剩四五百伤卒困守谷中!
帐中诸将无不色变。诸葛亮双目微闭,羽扇轻摇,良久方道:邓芝,你再去箕谷,好生抚慰陈式,防其生变。
待邓芝离去,诸葛亮倏然睁眼,目光如电扫过帐中诸将:
马岱、王平听令!你二人引本部军越山岭,夜行昼伏,速出祁山之左,举火为号!
马忠、张翼听令!你等亦从山僻小路,昼伏夜行,径出祁山之右,举火为号,与马岱、王平会合!
关兴、张苞上前!诸葛亮压低声音,如此如此......
吴班、吴懿!又是一番密授机宜。
四路人马领命而去,如暗夜中悄无声息的利刃,直插魏军心腹。
与此同时,斜谷魏军大营。
曹真斜倚在虎皮座上,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副将秦良躬身禀报:大司马,哨探发现谷中有小股蜀军出没。
曹真懒洋洋地抬眼,司马懿那边可有消息?
军师在箕谷大破蜀军,斩首四千余级。
曹真手中玉如意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强自冷笑:些许小胜,也值得夸耀?秦良,你带五千兵马前去哨探,记住,不许放一个蜀兵近界!
末将领命!
秦良率军出营不久,便在谷口望见一队蜀军仓皇退去。他不及细想,急令追击。行出五六十里,忽见前方尘土大起。
将军,恐有埋伏!裨将急呼。
秦良勒马四顾,但见两侧山势险峻,心中暗叫不好。正要退军,忽然四面杀声震天!
前面吴班、吴懿引兵杀出,背后关兴、张苞截断归路。左右皆是悬崖峭壁,魏军被围在狭谷之中,进退不得。
降者免死!山上蜀军齐声呐喊。
魏军见无路可逃,大半弃械投降。秦良瞋目大喝,挥刀死战,被张苞拍马赶上,一刀斩于马下。魏军见主将阵亡,残存者尽皆弃甲投降。
孔明闻报,即令将降兵拘于后军,好生看管。他登高望远,目光掠过斜谷方向,嘴角泛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关兴、张苞、吴班、吴懿听令!
末将在!四将齐声应诺。
孔明羽扇指向缴获的魏军衣甲旗帜:命你四人,速选五千精兵,换上魏军衣甲,打起秦良旗号。切记,要做出得胜凯旋之姿,就说是击溃了小股蜀军,正急于回营报捷。
得令!
马岱、王平、马忠、张翼!
末将在!
待关兴等人赚开营门,你四人便按原定计划,分左右后三路,同时猛攻魏寨!
遵命!
斜谷魏军大营,夜色渐深。
曹真正于帐中与几位心腹将领小酌,虽强作平静,眉宇间却难掩对司马懿在箕谷小胜的介怀。
报——!哨探飞驰入帐,单膝跪地,面带喜色:启禀大司马!秦良将军大获全胜,已击溃那股蜀军,正得胜回营!
曹真手中酒樽一顿,脸上顿时绽放笑容:好!好!本督早言诸葛亮虚张声势!快传令打开寨门......
话音未落,又一亲兵入帐:报!军师遣心腹至,有要事禀报!
曹真眉头微皱,略显不悦:让他进来。
来人风尘仆仆,面带焦虑,行礼后急声道:启禀大司马!军师在箕谷发现蜀军行动诡异,其主力动向不明,恐有诈谋。军师特命小人星夜来报,请大司马务必加强戒备!
此刻的曹真已被冲昏头脑,对这番警告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司马懿是因箕谷小胜而沾沾自喜,特意来显摆他的先见之明。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知道了。仲达未免太过谨慎。不过小股蜀寇秦良既已得胜回营,还有什么可疑的?让他守好箕谷便是。
说罢便示意使者退下,兴致勃勃地起身对左右道:走!随本督出迎功臣!
他刚披甲出帐,还未至营门,忽闻寨后杀声骤起,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曹真大惊。
只见后营已乱作一团,火光中,字大旗赫然可见!马岱、王平从营后杀人,马忠、张翼分掠两翼,魏军睡梦中惊醒,措手不及,自相践踏。
而更致命的杀机来自前方——方才还得胜凯旋秦良部众,在关兴、张苞等人的指挥下,瞬间撕下伪装,露出狰狞面目,如同决堤洪水,自营门向内猛冲猛打!
中计矣!快护大司马!亲兵牙将拼死上前,拉住惊惶失措的曹真。
曹真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营在内外夹击下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此刻,他才想起司马懿使者的警告,却为时已晚。
走!往东走!众将保着魂不附体的曹真,仓皇弃营而逃,连帅印都险些不及带走。背后蜀军喊杀之声震天动地,紧追不舍。
正当曹真绝望之际,前方忽然杀声大震,一彪军马如旋风般杀到。当先一员大将高呼:大司马勿忧,司马懿在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其麾下家将牛金已暴喝一声,如同猛虎出闸,率数百精锐亲兵迎向追兵。牛金一杆长刀舞得泼水不进,当先便将蜀军一员禆将劈落马下,其麾下亲兵皆是司马氏蓄养多年的死士,悍勇无匹,瞬间便与追兵绞杀在一处,死死扼住了道口。
司马懿则从容调度后续部队,层层设防,箭矢如雨倾泻,有效地阻滞了蜀军的追击势头。关兴、张苞见魏军援兵阵型严整,一时难以突破,又恐孤军深入反中埋伏,只得收兵退去。
渭滨新寨,愁云惨淡。
曹真兵败受惊,又兼此次用兵连日阴雨,营帐潮湿,勾起了他早年随武帝(曹操)征战四方时落下的风寒痹症。旧疾新忧一并发作,竟至卧床不起,面色蜡黄,气息奄奄。
司马懿侍立榻前,甲胄上还沾着血污。
仲达......你如何知道......曹真气息微弱。
司马懿平静答道:我遣往大司马处的心腹回报,秦良得胜竟无一名俘虏,无一颗首级斩获,其中必有诈。
曹真闭目长叹,两行浊泪滑落:悔不听君言,致有此败......我还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正说话间,亲兵呈上一封书信:蜀军射入营中的。
曹真拆开一看,正是诸葛亮亲笔:
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致书于大司马曹子丹之前:窃谓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嗟尔无学后辈,上逆穹苍......走残兵于斜谷,遭霖雨于陈仓......都督心崩而胆裂,将军鼠窜而狼忙!无面见关中之父老,何颜入相府之厅堂!……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正是细作将曹真病情传到了蜀营,诸葛亮闻讯故意以言辞激之,欲令其忧愤交加,加速死亡。
曹真读罢,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夜半时分,曹真悠悠转醒。
烛光摇曳中,他紧紧抓住司马懿的手,声音嘶哑:仲达......拿印绶来......
侍从捧来大司马金印。曹真颤抖着双手,将印绶推向司马懿:往日......多有慢待,皆真之过。今日......以此相托,西陲安危,大魏国运......尽在君手......
司马懿神色震动,后退一步,长揖及地:大司马何出此言!印绶关乎国体,懿安敢僭越?
仲达!曹真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剧烈咳嗽,你要看我数十万将士......尽丧于诸葛之手吗?接印!
司马懿抬头,见曹真目中含泪,神情决绝,终于伸出双手,郑重接过那方沉甸甸的金印。
还有一事......曹真气息愈加微弱,主簿......执笔......
待主簿备好纸笔,曹真凝聚最后气力,一字一顿:
臣真顿首泣血以闻:臣才拙性矜,屡负圣恩。前岁陈仓之役,赖陛下天威,蜀寇暂退。然退敌之策,实出军师司马懿之谋,臣贪功匿奏,欺君之罪,百身莫赎。今番败绩,更尽显臣之无能......司马懿深通谋略,明果善断,忠诚体国,堪当大任。西陲安危,非仲达不可镇之......昔武皇帝或有鹰视狼顾之论,然时移世易,且相术之说,荒诞不经,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以才取人......若得仲达总督雍凉,则诸葛亮不足平,臣......虽死亦瞑目矣......
表成,曹真亲手钤印,气力耗尽,颓然倒下。
三更时分,魏军大营响起哀钟。大司马、邵陵侯曹真,薨。
与此同时,祁山蜀军大营。
魏延、陈式、袁綝、张嶷四人跪在帐前,甲胄染血。
是谁失陷了军来?诸葛亮声音冰冷。
魏延昂首:是某未遵丞相号令,甘愿受罚!
陈式抢道:此事与魏将军无干!是末将贪功冒进,若无魏将军相救,早已命丧谷中!末将违令,甘当军法!
诸葛亮冷笑一声,羽扇轻点:你两个倒是英雄,只是折了四千余汉家儿郎!
令箭掷地:魏延降为镇北将军,陈式拖出斩首!
帐中诸将纷纷求情。诸葛亮凝视陈式良久,终是叹息:本当军法从事,念在北伐大业未竟,暂且记下你的头颅。降为裨将,戴罪立功!
待众将退去,诸葛亮独坐帐中,望着案上地图出神。斥候来报,曹真已死,司马懿接掌魏军。
司马懿。他轻摇羽扇,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