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以及耳朵尖上那挥之不去的、火烧火燎的感觉。
指尖那颗冰凉的杨梅被他捏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他机械地将杨梅塞进嘴里。
冰凉的汁水、清甜的果肉在口中弥漫开,却丝毫没能压下心头的燥热和……那种名为羞耻的陌生情绪。
年少轻狂时,觉得“楚无妄”这三个字多好啊!
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地之大任我遨游!
怎么现在……怎么现在被她这么一叫,感觉……感觉这么……羞耻呢?!
楚无妄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杨梅,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却放空地望着天边飘过的一朵白云。
心底有个小人儿在疯狂撞墙:这破名字!当初是谁取的?!太羞耻了!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维持高冷护卫的形象?!
官道蜿蜒,穿过一片地势略低的洼地。前几日一场急雨,让这里积了薄薄一层泥泞。
车轮碾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辙痕。
沈亦舟正半倚在车厢里,脑袋枕在沐颜汐腿上,享受着自家小祖宗难得默许的“膝枕”待遇,手里还捏着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桃花眼微眯,一副餍足慵懒的大猫模样。
楚无妄坐在车辕上,脊背挺直如标枪,抱着他的宝贝长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泥泞的路面,计算着最平稳的路线。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和马的嘶鸣,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车都抬不出来!本公子的云锦鞋履!沾上这等污秽之物,你们十条命都赔不起!”
“公子息怒!息怒!实在是陷得太深……”
“滚开!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本公子的车辕!”
楚无妄控住马车,在距离混乱源头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只见前方路中央,一辆极其华丽、车身描金嵌玉的宽大马车,两个轮子深深地陷入了泥泞里,几乎没过了轮毂。
拉车的两匹雪白骏马烦躁地刨着蹄子,溅起更多的泥点。
五六个穿着统一青色短打的仆从正围着马车,有的奋力推车,有的试图在轮子下垫石块,个个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而这一切混乱的中心,是站在泥泞边缘一块相对干净大石上的一位年轻公子。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云纹锦袍,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烟霞色轻纱罩衫,腰间系着羊脂白玉佩,乌发用一根莹润的碧玉簪松松挽着。
面容是极精致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眉入鬓,鼻梁挺直,唇色是淡淡的樱粉。
只是此刻,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怒火,眉头紧蹙,一手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死死捂住口鼻,仿佛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致命的毒瘴。
他那双漂亮的、带着点琉璃质感的眼睛,正冷冷地扫视着自家那群笨手笨脚的仆从,眼神里的不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锥。
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停在后方、同样被泥泞所困的沈亦舟他们的青篷马车时,那眼神里瞬间又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理所当然的倨傲。
他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如同施舍般,朝着沈亦舟他们的方向,用一种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开口,声音透过捂着的丝帕,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却依旧清晰地传了过来:
“喂!那边的!还愣着做什么?没看到本公子的车驾陷住了吗?尔等速速过来,帮着抬出来!动作麻利点!若是弄脏了本公子的车驾,仔细你们的皮!” 那语气,仿佛他天生就该被所有人仰望和伺候,而对方能为他出力,是天大的荣幸。
车厢里,正享受“膝枕”的沈亦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玩沐颜汐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啧,哪儿来的孔雀?开屏也不看看地方?颜汐,咱们绕路走?” 他压根没把外面那娇贵公子的命令当回事,满心只想着别让那聒噪的声音打扰了他家小祖宗的清净。
沐颜汐的目光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平静地落在那个站在大石上、仿佛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漂亮公子身上。
他身上的每一寸布料、每一件配饰都价值不菲,那份深入骨髓的娇贵和洁癖也毫不作伪。
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觉得这人像一件被过度精心呵护的琉璃器皿,易碎,且……有点吵。
她收回目光,淡淡应道:“嗯。”
车辕上,楚无妄的反应更是直接。
他抱着剑,连头都没回,仿佛根本没听见那命令,也根本没看见那辆挡路的华贵马车和那个气急败坏的漂亮公子。
他只是微侧过头,对着车厢内,用一种平板无波、陈述事实的语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风大。” 言下之意,绕路麻烦,且外面那个声音太吵,不如等对方自己挪开。
说完,他便重新目视前方,抱着剑,如同老僧入定,彻底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噪音。
他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只是那微微绷紧的脊背,泄露了他对那持续不断的呵斥声的忍耐已接近极限。
苏岑:“……”
他站在大石上,举着丝帕的手僵在半空,漂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
他……他被无视了?!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被无视了?!
从小到大,他苏岑,江南苏家的嫡出幺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
旁人别说被他命令,就是得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足以欣喜若狂!
可眼前这辆破旧马车里的人……他们竟然敢?!
不仅不过来帮忙,甚至连一个眼神、一句回应都吝于给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挫败感和被轻视的愤怒猛地冲上苏岑的心头!
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艳色,不是因为羞涩,而是纯粹的怒火中烧!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指着沈亦舟他们的马车,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甚至带上了一丝尖利,“你们可知本公子是谁?!竟敢如此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