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张明手心发疼,也灼烧着他的理智。回到那间压抑的出租屋,反锁上门,拉紧窗帘,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黑暗中大口喘息。心脏狂跳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槐树”……这个代号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如果猜测为真,这意味着他面对的敌人,是盘踞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庞然大物。对方动动手指,就能让他这样的蝼蚁灰飞烟灭。陈队的警告言犹在耳,公园里陌生男人的威胁历历在目。现在公开这份证据,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甚至能想象出最坏的结果:证据被拦截,自己被扣上“诬告陷害”、“窃取国家机密”的罪名,锒铛入狱,甚至“被自杀”。林雨也会受到牵连。退缩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可以销毁U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凭借已经曝光的赵德胜案,他依然是英雄记者,前途无量。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安全、荣誉、未来的坦途……几乎触手可及。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街道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人们行色匆匆,为各自的生活奔波。这是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他似乎可以重新融入其中,忘记老码头的阴冷,忘记芦苇荡的饥饿,忘记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
可是,当他闭上眼睛,王海在江水中挣扎的幻影、李桂琴绝望的眼神、疤脸男临死前那复杂而疯狂的目光,便交替浮现。还有那个在社区里为加装电梯奔波的老太太,那个被鼎盛集团拖欠工资的包工头……他们代表的是无数个被权力和资本阴影笼罩的普通人。如果连真相都畏惧光明,那黑暗将永远吞噬这些沉默的大多数。
“真相不能打折。”他对自己说。这句话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打开台灯,将U盘插入电脑。再次播放那段致命的录音,仔细查看那些模糊的转账记录。他要最后一次确认,证据的真实性和杀伤力。毫无疑问,这足以掀起一场席卷全省乃至更高的政治地震。
那么,如何让这枚炸弹安全引爆?通过常规渠道上报?陈队那边内部情况不明,风险太大。直接找媒体?主流媒体很可能在压力下不敢发声,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位曾给他发过邮件、来自京城《深度周刊》的编辑部主任。《深度周刊》以其深度调查和相对独立的立场在业内闻名,背景深厚,或许有能力顶住压力。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选择。将证据直接发给中央级媒体,等于彻底绕开了本地所有层级,是一种不留退路的决绝。一旦做了,就再无转圜余地。
他坐在电脑前,沉默了许久。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最终,他新建了一个加密的临时邮箱,将U盘里的关键音频和图片文件进行压缩、再次加密,并附上了一段简短的说明,指出了“槐树”代号的疑似指向和证据的严重性。他没有署名,只用了“一个寻求正义的记者”作为落款。
在点击“发送”按钮的前一秒,他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这一按下去,可能就是万丈深渊。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林雨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再睁开眼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绝。他移动鼠标,重重地按下了左键。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迅速拔下U盘,清理掉电脑上的所有痕迹。然后,他拿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拨通了林雨的电话。他没有在电话里说任何敏感内容,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有点事想当面跟你说,方便过来一下吗?”
半小时后,林雨来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张明神色不对,屋里弥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气氛。“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张明没有隐瞒,将收到神秘U盘以及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他没有说“槐树”的具体猜测,只说了证据指向更高层以及自己已将其发送给京城媒体。
林雨听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抓住张明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你疯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张明看着她,目光坦然,“但我没有别的选择。等待和妥协,只会让真相永远埋没,让更多的人受害。”
林雨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愤怒、恐惧、担忧,最后都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理解。她了解张明,知道一旦他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松开了手,颓然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你总是这样……总是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张明低声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雨苦笑一下,眼神却逐渐变得坚毅,“既然你已经做了,那就只能走到底。我会想办法,通过我的渠道,侧面了解上面的反应和动向。你自己……千万小心!从现在起,任何陌生人的接触,任何异常情况,都必须高度警惕!”
这一夜,两人几乎无眠。张明将U盘复制了好几份,分别藏在不同地方。林雨则不停地打电话,发信息,动用自己的关系网,试图捕捉风暴来临前的蛛丝马迹。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第二天,天空阴沉,下起了小雨。张明像往常一样去报社上班,但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刃上。社里的气氛似乎更加诡异。老刘把他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压低声音问:“你小子昨天是不是又干什么了?上面刚来了个电话,口气很不好,问我们是不是对你失管失控了!”
张明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啊,刘总,我昨天就正常采访写稿。”
老刘狐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反正你给我消停点!现在是敏感时期,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一整天,张明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他去茶水间倒水,听到两个同事在低声议论“京城来了调查组”的传闻。他坐在工位上写稿,能感觉到来自主编室方向的审视目光。
傍晚下班,他故意晚走了一会儿,等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才起身收拾东西。走到报社大楼门口,雨还在下。他撑开伞,走进雨幕中。
刚走出不远,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了一张熟悉又令人心悸的脸——是昨天公园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张记者,上车聊聊?”男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阴冷。
张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们果然一直在监视他!而且,如此直接地找上门来,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失去了耐心。
退路,已经彻底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