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揽苏锐的意图受挫,并未让肖玉感到太多沮丧,反而让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苏家日常相处的细节。这一观察,便让他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困惑与触动之中。
他出身将门,自幼见惯了高门大族间的虚与委蛇、利益纠葛;投身军旅后,更是常年浸润在铁血肃杀、等级森严的氛围里。他所熟悉的世界,充满了算计、权谋、命令与服从。而苏家,这个挣扎在逃荒路上的小小家庭,却呈现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截然不同的气象。
物资是极度匮乏的。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肉粥,狼肉早已吃完,现在是偶尔猎到的山鸡或采集的野菜,几块粗粝硌牙的饼子,便是他们一天的口粮。可每当赵梅将食物分到每个人手中时,脸上看不到愁苦,只有一种“今天又能吃饱”的满足。她会悄悄将粥里仅有的几根肉丝拨到苏甜和苏文碗里,而苏甜又会默不作声地将其中的一半夹给面色依旧苍白的肖玉,苏锐则总是最后一个端起碗,将锅底刮得干干净净。
没有抱怨,没有争抢,只有一种无声的、自然而然的相互体谅与照顾。
“甜儿,今天这野菜汤里我放了点之前找到的野山椒,你尝尝是不是胃口能好些?”
“哥,这块饼子边缘烤得脆,给你。”
“小文,看书别凑那么近,当心眼睛。”
琐碎的对话,平常的关心,在这个朝不保夕的艰难时世里,却显得如此珍贵和温暖。肖玉注意到,即便是面对爷奶大伯一家时不时的冷言冷语,苏家父母也只是皱皱眉,很少与之争吵,更多的是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份沉稳与豁达,绝非伪装。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苏甜。她明明身怀惊世医术,拥有着连他都渴望得到的秘术,却从未以此自傲,或是流露出半分对现状的不满。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静而忙碌,不是照顾他这个“麻烦”,就是整理药材,或是帮着母亲做事。偶尔,在傍晚一家人围坐休息时,她听着弟弟苏文讲述书中的趣闻或是自己的“宏论”,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偶然透出的一缕阳光,清澈而温暖。
还有苏锐,这个身手不凡、心志坚定的青年,在外面是队伍倚靠的支柱,沉稳可靠,回到家人中间,却也会露出略显笨拙的温和。他会耐心解答苏文提出的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会默默接过母亲手中沉重的瓦罐,会在苏甜熬夜照料伤员后,强行要求她去休息。
这是一种奇特的氛围。身处逆境,前路迷茫,饥饿与危险如影随形,可这一家人却仿佛拥有一种内在的、强大的力量,一种基于彼此无条件信任和支持的乐观与韧性。他们不怨天尤人,不互相指责,只是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努力地向着希望的方向挪动。
这种氛围,像一股无声的暖流,悄然浸润着萧煜因常年身处权力与杀伐中心而变得有些冷硬的心。他习惯了算计、防备和命令,却在这里,感受到了毫无功利色彩的关怀(尽管苏家对他更多是医者的责任和基本的善意),看到了在绝境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与亲情。
他想起自己那个规矩森严、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家族,想起军中那些因为一点功劳或资源就互相倾轧的场面,再对比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禁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羡慕,有触动,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向往。
原来,家,还可以是这样的。
这天夜里,山谷中风有些大,吹得窝棚呜呜作响。肖玉因为伤口愈合的痒痛和体内毒素带来的隐约不适,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掀开窝棚的遮挡走了进来。
是苏甜。她手里端着一小碗温水,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瓷瓶。
“吵醒你了?”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伤口痒是好事,在长新肉。喝点水,这里面加了点安神的药材,能睡得踏实些。” 她将水碗递过来,又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清凉的药膏,借着微弱的月光,熟练而轻柔地涂抹在他有些发痒的伤口周围。
她的动作依旧冷静专业,没有多余的言语,但那指尖传来的细微温度,和这份深夜的悄然关照,却让肖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接过水碗,默默喝下。水温恰到好处,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甘香,似乎真的抚平了些许身体的不适,也驱散了几分夜寒。
“多谢。” 他低声道。
苏甜只是“嗯”了一声,收拾好东西,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窝棚内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但肖玉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躺在干草铺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日子在苏家看到的点点滴滴。那种在艰难中依然保持的从容、乐观与彼此扶持,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落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