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延宫
几日过去,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雪沉璧的风寒终于好转,只是身子仍显单薄。
这日,他与凤昭阳同时接到了太上凤君的传召。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永延宫,便感受到殿内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太上凤君端坐上位面色沉郁,不等他们行礼完毕,便猛地一拍案几,怒声道:“都给哀家跪下!”
雪沉璧心中一紧,正要屈膝,却听身旁的凤昭阳开口:“父君。沉璧他病体初愈,受不得寒,父君便允他免跪吧。”
太上凤君看着女儿眼中未加掩饰的担忧,又瞥了一眼雪沉璧苍白的脸色。
重重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罢了,沉璧坐着听!昭阳,你给哀家好好跪着!”
雪沉璧被宫人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如坐针毡。而凤昭阳则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太上凤君的斥责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两人:
“你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凤君!闹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让前朝后宫看了多少笑话!”
“昭阳!你是君王,当有容人之量!沉璧纵有不是,你何至于用那般冷硬的手段,将他逼至病中?你可知他高烧不退时,太医院是如何说的?!”
“沉璧!你也是!身为凤君,当为六宫表率。有何委屈不能好好分说,非要郁结于心,糟践自己的身子?你若有半分不测,让昭阳如何自处?让哀家如何安心?”
“你们当初是如何在哀家与先帝面前立誓的?‘相携相守,不离不弃’!如今倒好,一个口不择言,一个心如死灰,你们对得起当年的誓言吗?!”
“从前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何苦为了别人闹成这样!有些事情摊开说,说完、说尽,那便当了解就是了!闹什么!”
“帝君不和!你们让后宫怎么看!前朝怎么看!天下百姓怎么看!”
“你们两个简直混账!”
太上凤君痛心疾首,声音时而厉声呵斥、时而语重心长。将两人这些时日的糊涂、倔强、互相伤害一一数落。
他提及雪沉璧病重时女帝的焦灼与守候,也提及女帝失魂落魄时云锁阙的陪伴,话语间既有责备,更有对两人关系破裂的深深惋惜。
雪沉璧坐在椅上,看着凤昭阳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垂着头默默承受着斥责。偶尔因跪得久了,膝盖不适而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一下,他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气她的猜疑和冷落,介怀她心中有云锁阙的位置,更介怀她借着雪无痕来逃避。
可此刻看着她因自己而受责罚,跪在冰冷的地上,那份心疼却不受控制地漫了上来。他宁愿自己也跪着,与她一同承受。
太上凤君的斥责声在殿内回荡,凤昭阳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眼帘,唇抿得发白。雪沉璧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袍。
“咳咳……”雪沉璧忽然掩唇低咳了两声,因久病初愈,嗓音还带着沙哑。
几乎是同时,跪在地上的凤昭阳抬起头看向他,眉头紧蹙,脱口而出:“可是又难受了?”
话音未落,她意识到自己的上心,立刻别开脸,硬邦邦地补了一句,“……太医说了你不能受凉,既坐了冷椅子,就该多披件衣裳。”
雪沉璧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下,看着她故作冷硬的侧脸,心底那点怨气莫名散了些,也偏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臣君无事,不劳陛下挂心。陛下还是……顾好自己吧。”
凤昭阳听出他话里那丝极淡的别扭的关心,心头微动,却依旧嘴硬:“朕好得很!”
这时,凤昭阳因长时间跪坐,膝盖刺痛,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雪沉璧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转而面向太上凤君,语气带着恳切哀求:“父君,陛下……陛下跪了许久,膝盖怕是受不住。求父君……赏个软垫吧。”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太上凤君看着雪沉璧苍白的脸上那真切的担忧,又瞥了一眼强撑着的女儿。心中暗叹,终是对宫人挥了挥手。
宫人立刻取来软垫,雪沉璧接过软垫快步走到凤昭阳身边。动作轻柔地垫在她膝下,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强装的镇定:“垫着……总归舒服些。”
一个半时辰终于过去,太上凤君似乎也说累了。
他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吧!好好想想哀家今日的话!若再这般胡闹,哀家定不轻饶!”
凤昭阳低声应了一句:“儿臣告退。” 她试图起身,却因跪得太久,双腿麻木。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雪沉璧下意识地站起身,伸出手想去扶,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袖,却在最后一刻猛地顿住。
他想说什么?道歉?还是关心?可那些伤人的话语、那些她脖颈上的痕迹、那些她与旁人相伴的日夜,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将所有的软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就这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有些蹒跚却依旧挺直着背脊,走出了永延宫。
殿内只剩下雪沉璧与太上凤君。太上凤君看着他挣扎痛苦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沉璧啊……唉……”
雪沉璧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裂痕仍在,芥蒂未消,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他想跨过去,却不知从何落脚。
而銮驾上,凤昭阳透过纱帘,看着那个终究没有追上来的身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刘恭言道:“……回宫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