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东山脊时,王猛揣着个蓝布包袱蹬蹬跑进赵家院子,包袱里装着戥子秤、牛皮账本和半截铅笔头——这是他昨儿个连夜从公社供销社淘换来的“商业装备”。赵卫国正蹲在院门口磨开山刀,见他这架势噗嗤乐了:“好家伙!整得跟账房先生似的,咋不再挂个老花镜?”
“咱这买卖得讲究!”王猛把包袱摊在磨刀石旁,抽出戥子秤比划,“你瞅瞅,公社收蕨菜压到八分一斤,咱给老乡一毛二;榛蘑他们收三毛五,咱给四毛!薄利多销,攒够一车就往县里送!”
赵卫国拎起戥子秤掂量。这玩意儿由乌木秤杆、铜秤盘和象牙秤砣组成,能精确到钱(约5克),专门用来称贵细山货。他前世在药材市场见过老贩子用这秤称鹿茸,没想到如今要在靠山屯开张第一桩买卖。
“规矩得立住!”赵卫国把秤抛回去,“三不收:带泥的蕨菜不收,发霉的榛蘑不收,未成年的山参苗不收——咱不能学那起子黑心贩子祸害山林!”
黑豹原本在啃骨头,见俩人说得热闹,叼着骨头凑到戥子秤前嗅,被王猛捏着后颈皮拎开:“馋狗!这可不是肉铺!”
收购点设在赵家新房东厢房。王淑芬腾出个红漆木柜当货架,赵卫红用旧作业本裁出标签纸,小卫东负责用烧黑的树枝在墙上画价目表——歪歪扭扭的“蕨菜壹角贰分”旁边还配了朵蘑菇图案。
头一天开张,只有陈老蔫媳妇挎着半篮刺五加嫩芽来探路。赵卫国捏起根嫩芽对着光看:“婶儿,这芽子抽得太老,顶尖都展叶了,按规矩得折三成价。”
王猛赶紧抓把糖塞给躲在妇人身后的小孩:“下回赶早摘,带露水的嫩尖俺们按一等品算!”
消息比春风传得还快。没过三日,屯里人发现赵家当真现钱结账,还白送捆货的麻绳,东厢房渐渐热闹起来。李二嫂的干木耳朵大肉厚,赵卫国当场数出两块八角;孙福贵家的猴腿菜沾着露水,王猛额外添了五分钱“鲜嫩补贴”;就连小娃子挖的婆婆丁,只要根须完整都按斤两收。
这日晌午,张老疙瘩扛着麻袋喘粗气进门:“卫国,瞧瞧这玩意值不值钱!”袋口一抖,滚出几个带刺的绿壳——竟是野核桃!王猛用柴刀劈开,果仁饱满泛油光。赵卫国抓几个揣兜里:“按榛子价收!往后这类山坚果单独记账!”
买卖做得红火,却也撞见蹊跷事。屯西胡老七连续三天送来品相极好的榛蘑,朵形整齐得像量过,根蒂却带着不自然的刀口。赵卫国捏碎朵蘑菇闻味,冷笑:“这是林场育苗棚里偷种的平菇!您要再拿人工货充野山珍,往后赵家门槛就别迈了!”
胡老七臊得满脸通红,王猛追出院门往他筐里塞包烟:“七叔,后山阳坡的榛蘑正当季,何苦搞这掉价事儿?”
最让赵卫国惊喜的是孩子们。半大小子们放学后疯跑进山,用衣兜兜回红彤彤的五味子、紫汪汪的蓝莓果。赵卫国专备个陶罐装零碎山货,称完重量不光给钱,还奖励水果糖。黑豹也学会用湿鼻子辨认五味子,有回叼着整串红果回来邀功,被小卫东掰开狗嘴掏出三颗黏糊糊的果实。
月底盘账,牛皮本上密密麻麻记着:蕨菜二百一十三斤、榛蘑八十五斤、刺嫩芽四十斤、野核桃三十斤……刨去成本净赚四十七块八毛。王猛攥着钞票手发抖:“俺爹在矿上抡大锤一月才挣三十六!”
赵卫国却盯着墙角那袋野核桃出神。他想起前世见过的东北野生核桃油,小小一瓶卖上百元。现在这金疙瘩被乡亲当零嘴磕,简直暴殄天物!
暮色里,两人把山货分装进麻袋。王猛突然捅捅赵卫国:“屯里人都在传,说你脑瓜里住着山神爷,连核桃缝里能榨金油都知道!”
赵卫国抓起把榛蘑撒向空中,菌菇如金伞在夕阳里纷扬:“告诉乡亲们,等秋后松子下来,咱要让靠山屯的山货坐上火车进省城!”
远处传来运材车的轰鸣,黑豹冲着声响狂吠。赵卫国揉着狗脑袋轻笑:“别叫,往后咱的买卖比拉木头还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