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环震动了一下。
楚河的手指还扣在碎裂的屏幕上，指节发白。他没抬头，只是把掌心往胸口压了压，那里有个洞，边缘已经发黑，像是被火烧过的木头。血还在流，但不多，每一滴都慢得像是挤出来的。
他知道这不正常。
身体该瘫了，痛感却像隔着一层布。他低头看左臂，晶体化的纹路爬过了肩膀，皮肤下面泛着微光，像有沙子在血管里流动。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像是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
他还活着。
至少现在是。
他把跃迁手环贴在太阳穴上，金属冰得刺骨。意识里那道蓝光闪了一下，弱得像快没电的灯泡。
“林玲。”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你在吗？”
“在。”回应很短，几乎没有延迟，但音质断断续续，像是从深井底下捞上来的，“量子备份维持中，算力剩余百分之三。”
“够了。”他说，“启动文明筛选器，最高权限。”
“警告：你当前生命体征不符合操作标准，系统可能无法校准现实坐标。”
“我不需要标准。”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我要确认一件事——我是不是还在。”
短暂的沉默后，一道微弱的光束从他左眼射出，打在前方的地面上。投影浮现，不是地图，也不是威胁值列表，而是一串跳动的数字：**存在稳定性 67%**。
不够稳定。
但他能动。
这就够了。
“刚才那些画面……”他问，“是真的？”
“数据已被污染。”林玲说，“卡门留下的高维残影干扰了时间轴读取，无法判断真假。但你的生理反应是真实的——肾上腺素激增，皮层电波紊乱，疼痛阈值下降百分之四十。”
楚河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所以我是真的疼，那就说明我没被删干净。”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发出一声闷响。远处方舟残骸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整片环形山陷入死寂。风没再起，火还在烧，但烧得安静，像是某种东西在慢慢消化战果。
他转过身，看向阿伊莎。
她躺在雪地上，头发全白，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血藤的印记退到了皮肤底下，只剩几道暗红的纹路，在脖颈和手腕处微微起伏。她的呼吸几乎测不到，可当他走近时，那些纹路突然亮了一下。
然后，一根藤蔓从她指尖延伸出来，轻轻缠上了他的脚踝。
楚河没挣。
藤蔓顺着小腿往上爬，速度不快，但坚定。它穿过防护服的裂缝，钻进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麻，像是电流穿过骨头。他站着没动，任由那股感觉蔓延到大腿、腰腹，最后停在心脏附近。
视野忽然晃了一下。
画面闪现——
一片漆黑的祭坛，十二根石柱围成圆圈，中央插着一把断裂的刀。
他站在那里，双手沾满血，正把自己的心脏往外掏。
一个女人跪在他面前，抬手接住那团跳动的肉块，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
画面消失。
他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她想告诉我什么？”他问。
“正在解析孢子残留信号。”林玲的声音更弱了，“……倒计时已激活。频率共振显示，南极与月球能量节点将在十二小时后达到临界同步。”
“倒计时？”
“是预警。”她说，“当两个坐标完全重叠，古神意识将脱离封印。所有参与过仪式的生命体都会成为媒介——尤其是你。”
楚河低头看手臂，晶化纹路正随着心跳一明一暗，像在呼应什么。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体内有钥匙。”林玲顿了半秒，“阿伊莎的记忆碎片里提到过——‘钥匙在你体内’。结合白允儿推演数据，推测是你左臂的回炉核心，或是基因锁本身。”
楚河没说话。他抬起左手，盯着那片已经开始泛灰的皮肤。他知道这东西不是白给的，也知道代价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算。
藤蔓还在他身上游走，缓慢而持续。又一根从阿伊莎的手腕爬出，贴着地面绕到他背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第三根、第四根……越来越多，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包裹进去。
他感觉到一股暖意，不是温度，而是一种类似记忆的东西，缓缓注入他的神经。
“她在传什么？”他问。
“不是信息。”林玲说，“是生命残留。她在用最后的能量维持你的稳定——血藤正在吞噬你的痛苦，同时也在加速自身的消亡。”
楚河闭了下眼。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伊莎早就走到了尽头。从她在雨林里第一次睁开眼，从她选择与他共生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注定了。她不是人类，也不是纯粹的异种，她是被剥离的善念，是前世的影子，是这场轮回里最不该存在、却偏偏不肯消失的一环。
而现在，她正用最后的方式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冰冷。
但那根缠着他肩头的藤蔓，突然收紧了一下，像是回应。
“还有别的信号吗？”他问林玲。
“有。”她说，“来自现世南极，加密协议匹配龙渊集团旧频段。内容是一段音频，重复播放。”
“放。”
一段吟唱响起。
低沉，古老，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震颤。楚河的太阳穴突地一跳。这不是语言，但他的大脑自动翻译出了含义——那是青铜板上的铭文，是他第一次接触回炉系统时听到的声音。
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音调。
“不可能。”他说，“那个组织早就没了。”
“信号真实。”林玲说，“我通过月球辐射反向追踪，确认源头位于南极极心，坐标与五个古神封印点的交汇位置一致。而且……音频里嵌入了白允儿的数据碎片。”
“说什么？”
“只有一句话：‘终焉之门，只认献祭者。’”
楚河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要关上门，就得有人留下来。
要么死，要么被永远困在里面。
他低头看着手环，屏幕裂了一半，但还能用。他撕下左臂一块晶化的皮肤，扔进手环的接口槽。血滴进去，发出轻微的嘶响。
“以基因为密钥。”他说，“发送反向脉冲。”
“你要回应？”
“对。”
“这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他盯着远方漆黑的方舟残骸，“但如果是她发的，我就得回。”
数据开始传输。
几秒后，天空裂开一道微光，不是闪电，也不是极光，而是一条细长的缝隙，像是布帛被无形的手撕开了一角。那光一闪即逝，但在消失前，楚河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他的意识一下。
像是一声叹息。
像是一句“等你”。
他收回手环，握紧。
“准备跃迁。”他说，“等信号重启，立刻返程现世。”
“算力不足，无法开启稳定通道。”林玲说，“需要外部能源支持。”
“那就等。”他说，“我还能站十二小时。”
他转身，背对着残骸，面向阿伊莎。藤蔓已经退回到她体内，只剩下皮肤下的纹路还在微弱搏动。她的脸更透明了，像是随时会散进空气里。
他蹲下，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你说过，死亡是生命最美的绽放。”他低声说，“可我不想看。”
风又起了。
很轻，吹动他破损的防护服。远处的地平线上，第一缕晨光开始爬上环形山的边缘。
他坐着没动。
手环突然震动。
新的信号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