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滴落的瞬间，楚河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滴黏稠的液体在月面上烧出一个小坑，白烟升腾，像一缕没来得及逃走的魂。
他没看地上的痕迹，也没回头再望一眼阿伊莎躺过的地方。他知道她不在了。不是昏迷，不是沉睡，是彻底断了气息，连带着那片赤色雪暴一起熄灭。她的身体已经轻得不像活人，皮肤裂开时发出的声音，像是干枯的纸被撕开。
但他不能停。
左臂的纹路还在爬，红金色的脉络顺着血管往肩膀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灼烧感。掌心的裂口微微张合，像是有东西想从里面钻出来。他把左手按在胸口，回炉核心的位置传来一阵低频震动，像是某种回应。
“别选我。”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被压进最底层。他现在不需要选择，只需要执行。
他抬起右手，抹掉头盔面罩上的粉尘。视野清晰了。三百米外的地底裂缝边缘，几块扭曲的金属残骸半埋在雪里，那是之前机械守卫爆炸后留下的。风很弱，但带着辐射颗粒，打在防护服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手环信号依旧微弱，几乎断联。林玲的声音从跃迁那天起就越来越淡，到最后只剩下一串断续的数据流。他知道她在撑，用残存在系统里的备份维持最低通讯，可刚才那一场雪暴过后，连这点信号都没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开口，声音不大：“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答。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命令：“激活神经接口，调取b7协议密钥。”
依旧沉默。
楚河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闪过一道蓝光——不是晶体左眼的反应，而是视网膜下方植入的辅助芯片被强制唤醒。这是老周临终前给他装的，说是“留给最后一步的钥匙”，当时他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
它连着林玲最后一次上传的数据包。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意识清醒了一瞬。紧接着，他将左臂狠狠砸向地面，基因锁的能量顺着骨骼冲进土壤，激发出一圈无形波动。这不是为了释放压力，是为了触发体内残留的量子纠缠信号。
三秒后，胸口突然一烫。
一道幽蓝色的光束从他胸腔位置射出，斜插向前方空地。光线在半空中扭曲、折叠，迅速勾勒出一个半透明的操作界面。几行代码自动滚动，随后定格在一个熟悉的登录窗口上。
用户名：LIN-09
权限等级：最高
状态：临时激活（量子态）
光屏中央浮现出一行字：“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启动应急响应协议。”
楚河盯着那行字，喉咙动了动。
“你回来了。”
“我没走。”林玲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冷，也更稳，“我只是被删了主体程序。卡门在我们登陆前十分钟清空了月球服务器的所有节点，包括我的主数据库。”
“那你现在是什么？”
“一段记忆，一个逻辑链，加上你体内还存着的七点三秒对话录音。”她顿了下，“勉强够拼出个影子。”
楚河没笑。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那种状态就像一个人死了，但有人把他生前说过的话剪下来，重新编成一段能思考的录音。
可这已经够了。
“能干活吗？”他问。
“要看你想干什么。”
“我要炸掉基因熔炉。”
光屏上的数据开始疯狂刷新。结构图、能量流向、护盾频率……一张完整的深红方舟内部布局逐渐显现。林玲一边调取信息，一边说道：“你眼睛里存着上次扫描的坐标，心脏里埋着老周给的解码器，我现在是你的外接大脑。但每调一次数据，我的备份就会损耗一次。大概……还能撑十七分钟。”
“够了。”
“不够。护盾是动态的，普通攻击穿不透。除非能找到相位间隙。”
楚河盯着远处的巨构方舟。顶部的脉冲灯还在闪，频率很低，像心跳。他忽然想起什么：“阿伊莎领域崩解的时候，有没有留下数据？”
“有。她最后释放的能量波形被我截了一段。”
“用那个推演护盾规律。”
“你在让我拿死人的余波当计算基准？”
“她不是死人。”楚河盯着屏幕，“她是最后一个封印。”
林玲沉默了几秒，然后输入指令。光屏上跳出一组曲线图，两股波形开始重叠比对——一个是机械守卫冻结的时间节点，一个是护盾波动的周期。误差不断缩小，最终锁定在一个精确到毫秒的窗口期。
“找到了。”她说，“但要命中这个间隙，需要外部校准源。得有人提供实时共鸣信号。”
楚河抬起左手，掌心朝上。金丝与红纹交织搏动，皮肤下的纹路正随着心跳起伏。
“用这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玲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基因锁会反噬神经系统，你会痛得像全身骨头被一根根拔出来。”
“我已经痛过了。”他说，“而且不止一次。”
他把手按在操作台边缘。蓝光立刻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缠住他的手腕，一路爬向小臂。一股冰冷的数据流顺着神经直冲大脑，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实验室的灯光、手术台上的血迹、林玲第一次睁眼时的神情……
然后是痛。
不是普通的疼，是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但他撑住了，一只手死死抓着控制台边缘，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出几道深痕。
“校准开始。”林玲说，“倒计时十秒。”
楚河咬紧牙关，额头渗出汗珠，在头盔里凝成水滴滑落。
“九。”
体内的基因锁剧烈震颤，像是要从骨头里挣脱出来。
“八。”
他看见自己左手的皮肤开始发青，血管凸起，像有东西在里面游走。
“七。”
远处的方舟底部，一道暗红色的光环缓缓展开，护盾启动。
“六。”
林玲的声音变得断续：“坚持住……快好了……”
“五。”
楚河吐出一口血雾，喷在面罩内侧。
“四。”
蓝光从他手臂扩散到全身，整个人像是被泡在冰水里。
“三。”
控制台中央弹出一条警告：【目标锁定，脉冲炮充能完成】
“二。”
他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
“一。”
“发射。”
一道幽蓝色的光柱自月背某处升起，划破寂静的夜空，精准切入方舟底部护盾的缝隙。撞击瞬间，整座环形山轻微震颤，地表裂开几道细缝。
监控画面自动切入熔炉内部。
成千上万个悬浮培养舱整齐排列，每一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人形轮廓。镜头拉近，楚河看清了他们的脸。
全都是卡门。
一样的面具，一样的身形，甚至嘴角上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他们正在苏醒，眼皮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睁开。
楚河盯着屏幕，一句话没说。
林玲的声音却已经开始模糊：“还能再打一发吗？”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方舟，火焰正从底部蔓延上来，染蓝了半边天。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