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张漆黑的银行卡最终落入靳雨掌心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张卡很轻，但在靳雨手中却重如千钧。她低头看着那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卡面，指尖微微泛白。这不是一张普通的银行卡，这更像是弟弟拿命换来的一份“买路钱”，买的是她下半生的安稳，却也可能是他通往地狱的门票。
叶锋收回手，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将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弟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收好它。”
叶锋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足够你把公司做大，或者干脆退休，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靳雨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张卡。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小锋，你跟姐说实话。”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
“你现在，到底是干什么的？”
叶锋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问。在这个和平的国度，在这个法治的社会，赵世杰那种级别的富二代一夜之间被整得跪地求饶，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哪怕是再浓烈的烟草也遮盖不住。
“做安保。”
叶锋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飘向远处昏暗的江面。
“主要是负责海外一些高风险地区的物流护送，偶尔也帮人处理点商业纠纷。”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安保？”
靳雨苦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凉和失望。
“什么样的安保，能让你随手拿出几千万美金？什么样的安保，能让赵天豪那种老狐狸吓得像条狗一样？”
“小锋，我是你姐，我不是傻子。”
她转过身，直视着叶锋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找到一丝昔日的纯真。
“你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现在……你的眼神让我害怕。”
“你坐在我身边，我却感觉你离我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叶锋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了。
他该怎么解释？
告诉她，自己在索马里的废墟中，是如何用匕首割开敌人的喉咙？告诉她，为了复仇，他是如何将一个生化实验室夷为平地？还是告诉她，现在的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早就回不了头了？
不能说。
说了，只会让她的世界崩塌。
“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叶锋掐灭了烟头，语气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冷峻。
“你只要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害你。这就够了。”
“不够！”
靳雨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拔高了几分。
“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弟弟，不是一个只会给我钱、帮我摆平麻烦的陌生人！”
“你知不知道，当你刚才拿出那几颗子弹的时候，我有多绝望？”
“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失去你了。”
公园里偶尔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叶锋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他知道，这道裂痕已经产生了，而且无法弥补。
他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幽灵，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而姐姐，是生活在阳光下的普通人，是为了生计和理想奔波的商界精英。
他们的世界，从三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就已经彻底分叉了。
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守护这份阳光，但他自己，却注定无法再站在阳光下。
“姐，对不起。”
叶锋站起身，背对着靳雨，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挣扎。
“我有我的路要走，就像你有你的公司要管一样。”
“这条路很难，也很脏，我不希望你沾上一丁点泥点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不联系你，也是为什么我不能留下的原因。”
靳雨看着弟弟宽阔却孤寂的背影，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明白，弟弟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秘密。那个曾经跟在她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男孩，终究是死在了时光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男人。
“你要走了吗？”
靳雨擦干眼泪，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一丝平静。
“嗯。”
叶锋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那边的兄弟还在等我，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
“还会回来吗？”
“……会。”
叶锋迟疑了一秒，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承诺。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靳雨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刻的空气都刻进肺里。
她快步走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叶锋。
她的脸贴在他坚硬的后背上，感受着那有些陌生的体温和肌肉线条。
“小锋，我不问了。”
“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不管你是杀人还是放火，不管你是英雄还是罪犯。”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她在叶锋耳边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卑微：
“答应姐一件事。”
“一定要活着。”
“哪怕是为了给我收尸，你也得比我活得长。”
叶锋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颗在战场上早已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隙，温热的血流了进去，带着刺痛，也带着暖意。
他缓缓抬起手，覆盖在姐姐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了一下。
“我答应你。”
“我这条命很硬，阎王爷不敢收。”
说完，他轻轻挣脱了姐姐的怀抱。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叶锋拉低了帽檐，将所有的情绪都锁进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公园的出口。
那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等候多时，车灯划破了黑暗，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靳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一点点融入夜色，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指节发白。
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弟弟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时间和距离。
还有那片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名为“江湖”的血色汪洋。
而叶锋，就在那片汪洋中，独自远行。
“开车。”
坐进车里，叶锋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再无半点刚才的温情。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是修罗场。
“去哪？狼哥。”
负责接应的情报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锋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夜景，声音低沉而决绝：
“回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