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中,江浔处理公务依旧高效精准,无人能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半分异样。
只是午间歇息时,与他交好的同僚李翰林凑了过来。
“江兄,听闻昨日永昌侯府那位嫡长女,在西郊马场与陆小将军相谈甚欢?”
李翰林挤眉弄眼,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陆小将军可是京城有名的愣头青,向来眼高于顶,没想到竟对林姑娘如此上心。
看来,百花宴后,永昌侯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江浔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平淡:
“李兄何时也关心起这些闺阁闲谈了?”
“哎,这怎么是闲谈?”李翰林笑道
“林姑娘毕竟是江兄名义上的妹妹,她的婚事,江兄难道不挂心?
说起来,江兄你也年岁不小了,自身婚事可有着落了?
陛下前几日还问起首辅大人,似有关心之意。”
江浔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劳陛下和首辅大人挂心。江某职责所在,暂无暇考虑私事。至于舍妹,”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葱郁的树木
“她的婚事,自有侯爷与老夫人做主。”
话虽如此,但当下午时分,江浔提前处理完公务,吩咐车夫不回府,转而前往清音阁附近的一家书肆时,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这看似顺路之举背后的动机。
清音阁是京城有名的雅致茶楼,常有文人雅士聚会,亦设有多间静室,供人品茗论艺。
江浔在书肆心不在焉地翻了几本书,目光却不时扫向清音阁的方向。
时辰差不多到了。
他放下书卷,正欲寻个由头过去,却见清音阁门口,林焦焦带着小蝶,正从容地走下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淡青纱衣,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玉簪,清新脱俗,与马场上那个身着胡服的飒爽女子判若两人。
她似乎对引路的伙计说了句什么,伙计躬身引着她往二楼的一间静室走去。
江浔脚步顿住,立在书肆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眉头微蹙,顾晏廷此人,心术不正,焦焦与他独处一室……
就在这时,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清音阁门口
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林清清与王婉儿!
她们二人说说笑笑,也径直上了二楼,去的方向,似乎与林焦焦所在相去不远。
江浔眸光一凝,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原本欲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清音阁,竹韵斋内。
顾晏廷早已等候在此,他今日特意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力图营造出温文尔雅的气质。
见林焦焦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几分愧疚与诚恳。
“焦焦……不,林姑娘,你肯来,我真是……不胜欣喜。”他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
林焦焦微微颔首,在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小蝶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顾公子客气了。
不知公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平和疏离,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却无半分从前见到他时的怯懦与爱慕。
顾晏廷心中有些不适应,但面上笑容不变:“此前诸多误会,是在下唐突了佳人,心中实在难安。
听闻姑娘雅好音律,特意寻了几本前朝孤本琴谱,聊表歉意,还望姑娘笑纳。”他说着,将一个锦盒推至林焦焦面前。
林焦焦并未去看那锦盒,只淡淡道:
“顾公子言重了,些许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琴谱珍贵,无功不受禄,公子还是收回吧。”
顾晏廷没料到她会直接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林姑娘这是不肯原谅在下了?”
“顾公子何出此言?”林焦焦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
“你我之间,本就无甚深交,谈不上原不原谅。
公子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府中还有功课需完成。”
见她作势欲走,顾晏廷有些急了,下意识想伸手去拦,却被小蝶上前一步挡住。
“顾公子请自重。”小蝶板着脸道。
顾晏廷只得收回手,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焦焦!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知道,从前是我糊涂,被某些人蒙蔽……
但我心中,始终是有你的!
那日百花宴……
不,我是说,我一直记得我们小时候……”
他试图打感情牌,言语间暗示着过往的情分。
林焦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顾公子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们小时候似乎并无太多交集。
至于心中是否有我……”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娇柔,话语却如软刀子
“公子还是将这些话,留给该听的人吧。
比如,贵府上的柳莲之姑娘?
听闻她近日身子不适,公子还是多去关心关心她才是。”
顾晏廷脸色猛地一变:“你……你怎么知道莲之?”柳莲之是他养在外室的事情,极为隐秘,林焦焦如何得知?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哗啦”一声被从外面拉开,伴随着林清清故作惊讶的声音:
“哎呀!大姐姐,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呀!我和婉儿妹妹还说看背影像你呢!”
只见林清清和王婉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目光在林焦焦和顾晏廷之间逡巡,仿佛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林焦焦看着她们,丝毫不意外,只微微挑眉:“二妹妹,王姑娘,好巧。”
顾晏廷见到林清清,脸色更加难看。
林清清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锦盒,尖声道:“不巧不巧!
我们可是听说大姐姐在此私会外男,担心坏了侯府名声,特意过来看看的!
大姐姐,你与顾公子在此孤男寡女,私相授受,这要是传出去……”
“二妹妹慎言。”林焦焦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顾公子递帖邀我,言明是为致歉,并奉还旧物。
我禀明母亲,得她首肯,方才前来。
丫鬟仆从皆在门外,何来私会一说?
倒是二妹妹你,未经通传,擅闯他人静室,这规矩,莫非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将林清清的指控一一驳回,反而扣了一顶不守规矩的帽子过去。
林清清被噎得满脸通红:“你……你胡说!母亲怎么可能同意你……”
“二妹妹若不信,大可回府询问母亲。”林焦焦站起身,懒得再与她们纠缠,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顾晏廷
“顾公子,你的歉意我收到了,若无他事,告辞,至于这琴谱,”她瞥了一眼那锦盒
“还是留给懂它的人吧。”
说完,她不再看屋内神色各异的三人,带着小蝶,从容地离开了竹韵斋。
走到清音阁楼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焦焦微微眯起眼,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她侧头望去,只见对面书肆的阴影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浔站在那里,不知已看了多久。
林焦焦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对他展露一个轻浅而乖巧的笑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登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驶离,江浔才缓缓从书肆中走出。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方才面对顾晏廷和林清清时,那娇柔外表下不卑不亢、犀利反击的模样。
他的小娇儿,似乎真的……长大了。
而那个荒诞的梦,此刻想来,竟让他想自私的藏起来
他抬步,走向另一个方向,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江砚,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