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初亮,林焦焦便醒了。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萧染那邪气的笑眼,一会儿是江浔清冷的目光
最后竟变成了陆昭烈骑着高头大马,咧着嘴冲她挥手!!??
她用冷水敷了敷眼,才觉精神稍济。
“小姐,您真要去西郊马场啊?”小蝶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忧心忡忡
“那陆小将军……性子跳脱,马场又都是男子,万一冲撞了……”
林焦焦看着镜中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倦意的自己,轻轻吐了口气:“帖子都收了,不去反倒显得矫情。
陆小将军是光明磊落之人,既说了是温顺的小马,又有仆从在场,无妨的。”她顿了顿,补充道
“挑那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吧。”
她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气,将侯府里那些纷乱的心绪暂且抛开。
陆昭烈的直率与阳光,或许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马车辘辘而行,出了城门,往西郊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陆家旗下的马场。
还未下车,便已听到阵阵马蹄声和少年郎们呼喝嬉笑的声音。
帘子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陆昭烈那爽朗的笑容。
他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骑射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朝气蓬勃。
“林姑娘!你可来了!”他几个大步跨到车前,伸出手想扶她下车,随即又觉得不妥,讪讪地收回,挠了挠头,笑容却愈发灿烂
“我还怕你嫌远不来呢!”
林焦焦扶着小蝶的手下了车,微微福了一礼:“陆小将军相邀,岂敢不来。”
“嗨,别这么客气,叫我昭烈就行!”陆昭烈摆摆手,引着她往马场里走
“我给你留了匹好马,性子温顺得像只小羊羔,保证摔不着你!”
马场视野开阔,绿草如茵。不少锦衣华服的少年子弟正在纵马驰骋,或练习箭术。
见到陆昭烈引着一位容貌清丽、身着胡服的小娘子进来,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有相熟的便吹起了口哨。
“陆三,这哪位姑娘啊?也不介绍介绍?”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吓着林姑娘!”陆昭烈像只护崽的豹子,瞪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转头对林焦焦解释道
“他们都是我军中兄弟,粗人,没规矩,林姑娘别介意。”
林焦焦并未露怯,只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一旁拴马桩上一匹通体雪白、唯独额间有一撮棕色毛发的小母马上。那马儿体型匀称,眼神温驯,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马?”她眼中露出一丝喜爱。
“对!好看吧?它叫追云,才三岁口,最是听话不过。”陆昭烈见她喜欢,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亲自上前解开缰绳,递到她手里
“来,摸摸它,跟它熟悉一下。”
林焦焦伸出手,轻轻抚摸追云的脖颈,马儿舒服地打了个响鼻,蹭了蹭她的手心。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家大姑娘。
真是好兴致,不在府中学规矩,跑到这马场上抛头露面来了。”
林焦焦回头,只见林清清和王家表妹王婉儿并肩站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们二人今日也穿着骑装,显然是相约而来。
林焦焦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比不上二妹妹清闲,与王表妹形影不离。”
林清清被她一噎,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陆昭烈,语气瞬间变得娇柔:“陆小将军安好。今日真是巧了,竟在此处遇上。”
陆昭烈对林清清没什么好感,只敷衍地抱了抱拳:
“林二姑娘。”
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对林焦焦说,
“林姑娘,我教你骑马吧?先从如何上马开始……”
他这明显区别对待的态度,让林清清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婉儿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表姐,我们走吧,何必在此看人眼色。”
林清清却不肯走,她盯着林焦焦,忽然提高了声音:
“大姐姐,听说昨日江浔阿兄去府里考察你功课了?
唉,也真是难为阿兄了,平日里公务那般繁忙,还要为你这不成器的操心。”
陆昭烈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林焦焦却已平静地接话:“劳二妹妹挂心。阿兄教导,是为我好。
倒是二妹妹,听闻你前日女红课上绣的鸳鸯,被夫子说成了水鸭子?
可要多多练习才是,毕竟百花宴上,众目睽睽,展示才艺时若出了岔子,丢的可是侯府的脸面。”
“你!”林清清被当众揭短,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女红确实不佳,这事在小姐妹圈里也不是秘密,但被林焦焦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当着陆昭烈的面,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王婉儿见势不妙,赶紧拉着林清清:
“表姐,我们的马备好了,快去练习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走了。
陆昭烈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娇娇,你这嘴皮子功夫可真厉害!我喜欢!”他说完才觉失言,连忙捂住嘴,耳根微微发红,偷偷瞟林焦焦的反应。
林焦焦只是抿唇笑了笑,并未接话,注意力又回到了追云身上。
她这般浑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让陆昭烈心里更添了几分好感。
接下来,陆昭烈耐心教导林焦焦上马、握缰、控制方向。
他教得认真,虽偶尔因为靠近而有些手足无措,但始终保持着君子之风。
林焦焦学得也快,不多时便能骑着追云在场边慢走了。
微风拂面,带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视野开阔,让人心胸也为之一畅。
林焦焦暂时忘却了烦恼,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休息时,两人坐在场边的凉棚下喝茶。
陆昭烈兴致勃勃地跟她讲着边疆的趣事,讲大漠孤烟,讲长河落日,讲那些与京中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那边的小姑娘,骑马射箭比许多男儿还厉害!性子也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陆昭烈说着,看向林焦焦,眼神亮晶晶的
“我觉得,林姑娘你有点像她们,看着娇弱,其实骨子里有股劲儿!”
林焦焦捧着茶杯,安静地听着。
这些鲜活的故事,是她前世被困在后宅一生都未曾听闻的。
她不禁对那片广阔的天地生出了一丝向往。
“陆小将军见识广博,令人羡慕。”她由衷道。
“这有什么!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陆昭烈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失言,连忙找补
“我是说……呃……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
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林焦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看得陆昭烈直接呆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快步走来,在陆昭烈耳边低语了几句。陆昭烈眉头微皱,起身对林焦焦抱拳道:
“林姑娘,对不住,营中有些紧急军务,我得立刻去处理一下。
我让手下人送你回去?”
林焦焦站起身:“军务要紧,陆小将军快去吧。我自己回去便好。”
陆昭烈虽不放心,但军令如山,只得再三叮嘱手下护卫务必安全将林姑娘送回侯府,这才匆匆离去。
林焦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场外,也准备告辞离开。
刚走出凉棚,却见永嘉郡主的马车驶入了马场。
“焦焦!”永嘉郡主从车上跳下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我听说你来了马场,特意来找你的!怎么样,陆三那小子没欺负你吧?”
林焦焦笑着摇头:“郡主说笑了,陆小将军待人诚挚,很是周到。”
“那就好。”永嘉郡主拉着她往自己的马车走
“走,上车,陪我说说话。这马场吵得很,没意思。”
郡主有命,林焦焦自然遵从。
两人上了马车,永嘉郡主屏退了左右。
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永嘉郡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眉宇间染上一抹轻愁。
“焦焦,”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可能……快要定亲了。”
林焦焦心头一凛,想起前世轨迹,试探着问:“是……哪家公子?”
永嘉郡主苦涩地摇摇头:“不是京中子弟。
是……北狄的七王子。”
果然!林焦焦握住她的手:“陛下……已经决定了?”
“父皇尚未明旨,但……母妃说,八九不离十了。”永嘉郡主的眼圈微微发红
“北狄势大,有意求娶皇室女以示修好。
宗室中适龄的郡主,只有我了。”
她反握住林焦焦的手,力道有些大:
“焦焦,我不想去!听说北狄苦寒,风俗粗野,那七王子妻妾成群……
我这一去,怕是此生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林焦焦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心中一片沉重。
前世,永嘉郡主便是如此远嫁,不过三年,便香消玉殒在北狄王庭。
这一世,她能否改变好友的命运
“郡主……”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如此无力。
在庞大的国家利益和皇权面前,她一个侯府嫡女,能做什么?
“别说那些安慰我的话了。”永嘉郡主擦了擦眼角,强扯出一个笑容
“今日找你,是想在离开前,多看看你们。
百花宴……或许是我在京城参加的最后一个盛宴了。
焦焦,你一定要跳得最好,让所有人都记住你!”
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林焦焦心里难受极了。
她紧紧回握永嘉郡主的手,一字一句道:“郡主,事情或许尚有转机。我们……再想想办法。”
永嘉郡主只当她是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再说话。
马车到了永昌侯府角门,林焦焦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还没来得及换下胡服,小蝶便又递上来一份帖子。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是……是顾家大公子递来的。”
林焦焦眉头一皱,接过帖子打开。
上面的字迹倒是工整,内容却让她冷笑出声。
顾晏廷在帖中言辞恳切,为往日误会致歉,并言明得了几本珍贵的孤本琴谱,知她雅好此道,欲邀她明日于城中清音阁一叙,奉上琴谱,以表歉意。
“黄鼠狼给鸡拜年。”林焦焦将帖子随手丢在桌上,眼神冰冷。
前世他就是用这些温文尔雅的假象麻痹了她,今生还想故技重施?
“小姐,要回绝吗?”小蝶问。
林焦焦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回?为什么要回绝?你去找个机灵的小厮,如此这般去回话……”
她倒要看看,顾晏廷这出戏,打算怎么唱下去。
正好,永嘉郡主的事情让她心头憋闷,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给她出气,她岂能辜负?
小蝶领命而去。
林焦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目光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