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玄龟背甲的纹路里。
当第一缕曦光穿透云层时,沧湄的鱼尾最后一次拍打水面,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化作七彩的星屑。
灵均站在玄龟首甲上,望着鲛人少女带着族人沉入深海,海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渐次消散的涟漪,那是避水珠最后的余韵。
“该走了。”
白泽抖了抖耳朵,将沾染的海水甩成细碎的银线。
神兽六足在甲片上轻轻点动,那些记录着汤谷秘辛的图录纹路便缓缓隐去,“南荒不比东荒,瘴气能蚀骨,毒虫会钻心。”
离朱正用鲛人族赠予的海盐擦拭象牙弓,闻言嗤笑一声:“再毒能毒过饕餮的涎水?”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通神目凝聚的金光收敛了些,只在眼底留着一点星火 —— 这是昨日灵均提醒他的,南荒的某些藤蔓会循着灵气追踪猎物。
阿若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锦缎上绣着昆仑特有的开明兽纹样。
她轻轻一抖,一株寸许长的青草便跳了出来,草叶如翡翠雕琢,顶端顶着一颗米粒大的银珠,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伯益先生说这叫‘指南草’,” 少女指尖拂过草叶,银珠立刻转向正南方向,“能感知地脉灵气,指引我们避开死瘴。”
灵均将指南草接过,用细线系在玄龟颈甲的突起处。
奇妙的是,青草刚一固定,玄龟便发出声低沉的鸣叫,调转方向朝着银珠所指的方位游去。
背甲上的众人只觉一阵轻微的晃动,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分开一条碧绿的水道,水中的游鱼像是受到无形的驱赶,纷纷向两侧退去。
“这畜生倒通灵。”
离朱挑眉,他发现玄龟游动时激起的浪花都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想来是指南草的气息在起作用。
白泽蹲坐在灵均脚边,琥珀色的竖眼望着南方天际:“再过三日夜便能抵达交胫国地界。
那里的人膝盖是反折的,走起路来像蹦跳的山兔,最擅长驯养蛊雕。
” 它舔了舔爪子,“《山海图录》残卷里提过,蛊雕是一种人面兽身的怪物,叫声像婴儿啼哭,专吃活人肝脏。”
离朱的弓弦突然发出声轻颤:“膝盖反折?比我们羽民国生翅膀还怪?”
他展开背后的灰羽,故意扇起阵风,将灵均垂在肩头的发丝吹得飘起,“至少我们飞起来体面些。”
“体面?”
灵均失笑,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颈间的避水珠,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沧湄临别时的眼神,“等你见识过交胫国用蛊虫编织的防护阵,再说这话不迟。”
阿若适时打断两人的拌嘴,她指着远方海平面上浮现的淡紫色雾霭:“那就是南荒的边界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绿裙下的手指轻轻按在腰间的藤鞭上,“指南草的银珠在变暗,说明前面的瘴气很重。”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片雾霭如同巨大的紫色纱幔,将天地都笼罩其中,连阳光穿过时都变成了诡异的淡红色。
玄龟在雾霭边缘停下,脖颈微微后仰,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入。
白泽突然站起身,六足紧绷如弓:“屏住呼吸!”
它话音未落,雾霭中便飘来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萤火虫般在玄龟周围盘旋。
“这是‘腐心蚋’,” 神兽的声音压得极低,“哪怕吸进一口,肺叶都会烂成泥。”
阿若立刻催动草木术,指南草突然暴涨至丈许高,草叶舒展开来,如同一把碧玉伞盖,将众人护在中央。
那些腐心蚋一靠近伞盖,便纷纷坠落在地,化作一滩滩墨色的汁液。
“指南草的清气能克制它们,” 少女额角渗出细汗,“但维持不了太久。”
灵均摸出图录玉简,贴在指南草的根部。
青灰色的玉质与翠绿的草茎相触,立刻泛起淡淡的青光。
指南草顶端的银珠骤然明亮,射出一道纤细的光束穿透雾霭,在前方的虚空中画出一条蜿蜒的路径。
“跟着光走。”
他低声道,同时将体内的炼气之力缓缓注入玉简。
玄龟仿佛收到了指令,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它的速度慢了许多,每一步都踏在光束指引的节点上。
穿过紫色雾霭的过程如同穿行在浓稠的墨汁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见指南草偶尔发出的轻响 —— 那是有漏网的腐心蚋撞上草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
浓重的雾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山上覆盖着从未见过的奇树,树干如蛇般扭曲,树叶则像巨大的蝴蝶翅膀,在风中扇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吸入肺腑却带着点辛辣的余味。
“这就是南荒?” 离朱深吸一口气,通神目的金光下意识地扫过四周,却在接触到那些奇树时突然刺痛起来,“妈的,这些树叶会反光!”
白泽跳到玄龟边缘,鼻尖凑近地面嗅了嗅:“土里有龙血树的气息,难怪瘴气这么重。”
它用前爪扒开层腐叶,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泥土,“这里的地脉带着戾气,寻常草木活不了,只有一些毒藤恶树能生长。”
接下来的七日行程,众人渐渐习惯了南荒的诡异。
他们看到过会走路的蘑菇,伞盖下藏着孩童般的面孔;
也遇到过结着骷髅果实的藤蔓,果皮裂开时会露出牙齿般的种籽。
指南草的光束始终明亮,指引他们避开了九处会吞噬生灵的沼泽,绕开了七片会移动的石林。
离朱的箭术在这段日子里愈发精进。
第五日清晨,当三只长着蛇尾的山猫试图偷袭时,他的骨箭穿透了第一只的眼睛,反弹后又射中第二只的咽喉,最后竟还能借着藤蔓的弹力,钉死第三只的七寸。
“越来越像样了。”
灵均靠在一棵开满血色花朵的古树上,看着离朱收回箭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少年的进步肉眼可见,不仅是箭法,连性子都沉稳了些,不再像初遇时那般一触即发。
离朱哼了声,没接话,却在擦拭箭头时,悄悄将沾着的毒液往旁边蹭了蹭 —— 那是阿若说过的,对玄龟有害的 “蚀甲藤” 汁液。
第七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
众人正准备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离朱突然发出声低呼。
他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通神目死死盯着前方百丈外的一片林子。
灵均等人立刻戒备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林子的树梢上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数十具白骨,每具骨架都被铁钩穿了锁骨,悬挂在最高的枝桠上。
“是穷奇卫的标记。”
阿若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指着其中一具白骨的肋骨处,那里插着三枚暗红色的羽毛,羽杆上刻着扭曲的符文,“和汤谷遇到的玄甲卫身上的羽毛一样。”
灵均伸手抚过最近的一具白骨,指腹触到骨头上密密麻麻的齿痕,心中骤然一沉。
这些痕迹很新,骨头断面还泛着淡淡的油光,显然死亡时间不长。
“他们比我们快。”
他握紧了怀中的图录玉简,玉简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在呼应着某种远方的气息。
白泽围着白骨转了三圈,突然对着南方低吼起来,竖眼中满是凝重。
众人顺着它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暮色渐沉的天幕下,一道灰黑色的烟柱正缓缓升起,在晚霞中显得格外刺眼。
离朱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象牙弓上,眼底的红丝又开始浮现:“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这一次,少年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下冰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