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见谢灵脸上的表情倏然凝固,赵鹏和李哲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尽管只是一个看似寻常的推理片段,两人却隐约感到,他们似乎在不经意间,似乎为谢灵撬动了某扇紧闭的记忆之门。
“没事。”谢灵抬手摆了摆,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试图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突然想起点无关紧要的事。”
可他眼底翻涌的慌乱,却像涨潮的海水般根本藏不住。
那不是简单的失措,更像是猛地撞见真相衣角时,心脏被攥紧的战栗——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碎片,正隔着时光的雾霭朝他招手,既熟悉又陌生,让他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真没事?”赵鹏往前探了探身,眉头拧成一团,“你脸色白得吓人,要不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我好得很。”
谢灵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目光扫过两人担忧的脸,语气软了些,“你们好好养伤,等能出院了就回学校,我在那边等着你们。”
“这……”
赵鹏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哲用眼神拦了下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更深的不安——谢灵越是把事情说得云淡风轻,越像在刻意掩盖什么,那背后藏着的,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
谢灵没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转身抓着门把手轻轻一拉,脚步匆匆地穿过走廊。
衣角在走廊的灯光下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尽头的转角,只留下两道担忧的目光,定格在空荡荡的门口。
偏偏在楼梯口,他和刚回来的晓晓撞了个正着。
她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鱼油,像是刚吃完日料的满足,眼睛亮闪闪的,一看见他就扬着声音打招呼:
“谢灵哥哥!我和云儿刚从楼下日料店回来,他家三文鱼超新鲜的,下次和你一起去吃,好吗?”
谢灵只勉强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脚步没停半分。
他不敢停下——此刻他眼底的慌乱还没压下去,脸色也没缓过来,要是让晓晓和后面上来的云儿看见,这心思细腻的少女们肯定又要揪着他问东问西,云儿甚至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直到快步走到医院大厅,在角落那张没人坐的长椅上坐下,谢灵才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指尖触到皮肤时,还能感觉到一丝发烫,他闭上眼睛,试图在嘈杂的人声里稳住紊乱的呼吸。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
从诡异的案件,到突然出现的线索,再到身边人不经意间的提醒,所有信息像涨潮的海水,一股脑地涌过来,浩瀚得让他窒息。
这些事看着毫无关联,像是散落在地上的珠子,可冥冥中又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它们紧紧串在一起。
他越想顺着线找到源头,越觉得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就像站在悬崖边往下看,只有翻滚的云雾,连底都望不到,那种无力感,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掉。
而现在,这种虚无感又缠了上来,比之前更沉、更密,像湿冷的雾,裹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接下来该往哪走?
谢灵盯着面前斑驳的墙壁,眼神放空。
在星光墟,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有隐约的提示、莫名的路标,可现在,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着庞大到可怕的未知。
他很清楚,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和阅历,连真相的一角都掀不开。
或许就像春天的花,只有等够了日夜,等够了风雨,答案才会慢慢绽开。可他等得及吗?
那些悬在心头的疑问,像针一样扎着,让他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好像只有再见到“他们”。
“他们”身上缠着太多谜团,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就像笼罩着一层雾。
哪怕到最后,所有的事都要落到他自己的使命上,可追根溯源,还是绕不开“轮回”这两个字——
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牵着他往碎浪拍岸的深渊走,明明知道危险,却连回头的路都找不到。
既然躲不开,不如就顺着走下去。
谢灵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颈随之松弛下来。那场与自我的无声较量,终于在这一刻化作了云烟。
经历了这一番内心的拉扯与纠缠,他终究是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他不过是个学生,不是必须揭开所有谜底的超人。
与其被困在无解的谜题中焦虑辗转,不如先做好眼前该做的事。
那些暂时解不开的结,就让它暂时系着吧。
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微尘,举步向医院外走去。
西沉的落日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在地上投下一道温柔而坚定的轮廓。
也就在他转身离去的同时,在他方才凝视过的墙前,一缕特殊的忆质悄然凝聚,浮出一行素白的小字:
【命运不曾欺我,纵然我亦不欺命运。】
——
——
时光的河,总在无声处淌得最急。夕阳的余晖将医院的白色外墙染成暖金色,也为这场“告别”涂上了一层颇具分界感的釉质。
这一天,仿佛被拉得很长,又似乎眨眼就到了尾声。
岁月回甘,向光而行。
暮色漫进病房时,万生吟终于彻底睁开了眼。
他脸色依旧是附身苏醒后的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可那双眼睛一抬起来,便亮得像被清泉洗过,澄澈得能映出人影——
这一眼,让守在床边的人瞬间松了口气,连日来绷着的神经,终于跟着软了下来。
转天周六一早,天刚蒙蒙亮,赵鹏、李哲和晓晓的父母就拎着行李赶来了,医院走廊里顿时热闹起来: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咕噜”声、关车门时闷沉沉的“砰”响、家长们碰面时带着笑意的寒暄,混着晨光里的暖意,把前些天的压抑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次真是把人吓死,以后可不准这么冒失了!”
赵建国的大手拍在赵鹏肩上,力道不轻,语气里满是后怕的严厉,可眼底那抹松快,藏不住对儿子的疼惜。
赵鹏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耳朵尖有点红,乖乖应了声“知道了,爸”。
另一边,晓晓早跑到云儿身边,两个小姑娘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缝里都透着亲近。
“云儿,周一学校见呀!我给你带楼下那家超好吃的草莓大福,糯叽叽的,还裹满了椰蓉!”
晓晓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语气里满是期待。云儿用力点头,脸上绽开大大的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嗯!拉钩!我也给你带刘阿姨烤的巧克力饼干,脆生生的,还会流心呢!”
这时,许叔和张婶走过来,对着谢传春和谢灵连连道谢:“谢先生,谢灵,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们了,还耽误你们这么多时间。”
谢传春连忙摆手,脸上带着诚恳的歉意:“快别这么说,是我们家谢灵没照顾好大家,让孩子们跟着受了罪。”
谢灵站在父亲身后,朝着几位家长和伙伴们郑重点头道别。
他的目光挨个扫过赵鹏、李哲、万生吟和许晓,眼神里裹着歉意,掺着庆幸,更有一份无需多说的默契——那眼神像在说:“都过去了,咱们学校见。晓晓,注意安全。”
这场告别很简单,却透着股庄重。它不像平常放学后随口的“明天见”,更像一个小小的仪式,为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大家各自转身,走向停在门口的车,车轮滚动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就像生活,终于要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医院那扇玻璃门,仿佛成了一道界限,把过去的惊险,稳稳留在了门后。
谢传春发动汽车,车子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车厢里没有了来时的压抑沉默,取而代之的是松快又温暖的气息,像晒过太阳的被子,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云儿像只刚飞出笼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哥哥!哥哥!你知道吗?医院食堂的肉包子其实还挺好吃的,咬一口能飙汁呢!”
“哦?比刘阿姨做的还好吃?”
谢灵故意逗她,身体完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妹妹,眼里的笑意是久违的轻松。
“那肯定比不上!”
云儿夸张地挥着小手,小脸蛋涨得红红的,“但比李哲哥哥偷偷点的麻辣香锅好吃多啦!他吃了一口就辣得眼泪直流,还嘴硬说不辣呢,哈哈!”
谢灵忍不住笑出声,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李哲龇牙咧嘴强装镇定的模样:
“真的?我还以为他挺能吃辣的。”
“是赵鹏哥哥说的!他当时还给李哲哥哥倒了好多水,结果李哲哥哥喝太快,呛得直咳嗽!”
云儿笑得前仰后合,小小的身体在儿童安全座椅里扭来扭去,像只快活的小松鼠。
谢灵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头发,指尖带着自然的宠溺。
他没再提223路公交车,没提鬼楼,也没提那些解不开的谜团——此刻,他只想做个普通的哥哥,好好享受这份失而复得的温馨。
他听着妹妹讲医院里的“趣闻”,偶尔插句话调侃两句,车厢里的笑声裹着阳光,飘出窗外。
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映在谢灵脸上,那层一直压着他的重担,好像真的被留在了身后,消散在夜色里。
周末的两天,时光像是被拉长了,慢得让人安心。
周六阳光正好,谢灵兑现承诺,带着云儿去了市郊的湿地公园。
“哥哥!快看!有白鹭!”
云儿指着远处的水面,兴奋得蹦蹦跳跳,声音里满是惊喜。
“嘘,小声点,别把它们吓跑了。”
谢灵笑着压低声音,牵起妹妹的小手,沿着木栈道慢慢走。
云儿的脸上,是最纯粹的开心,像朵迎着太阳的向日葵。
她一会儿追着蝴蝶跑,裙摆飘得像小旗子;一会儿蹲下来,鼻尖几乎碰到草地,仔细看一朵紫色的小野花;时不时还会回头喊:“哥哥!你快来看这个!有小蚂蚁搬饼干呢!”
谢灵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目光柔和。他不再下意识地警惕四周,而是真正用身心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痒意、耳边清脆的鸟鸣,还有空气中青草的清香。
他拿出手机,不再是查那些诡异的信息,而是对着奔跑嬉笑的妹妹,按下快门——阳光落在她发梢,笑意在她眼底,每一张照片,都是此刻的明媚。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云儿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打滚,那种从心底里松下来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仿佛时光在这里打了个盹,所有的烦恼都慢了下来,只剩下安宁与美好。
周日,他们待在家里。
上午一起看动画电影,云儿靠在他肩上,看到好笑的地方,笑得直拍沙发;下午和刘阿姨一起帮爸爸准备晚餐,谢灵摘菜,云儿在旁边递盘子,偶尔偷偷捏一块切好的胡萝卜丁塞进嘴里,小脸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日子平淡,却满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时间像指间的细沙,在欢声笑语里悄悄溜走,还没等好好回味,周末的日历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周一的晨光,带着崭新的清冽感,透过窗户洒进屋里。
“爸,路上小心。”
谢灵站在门口,对着正整理领带的谢传春说。
“知道了,你送云儿上学也注意安全。”
谢传春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商人的锐利——新一轮的债券风波正等着他去应对。时代的洪流从不停歇,个人的悲欢,很快就会被更宏大的节奏覆盖。
谢灵推出自行车,云儿熟练地跳上后座,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坐稳啦,出发!”
他蹬动踏板,单车轻快地驶入清晨的街巷。微风拂过兄妹俩的发梢,带着路边早餐铺子飘来的豆浆香、油条香,那是最真实、最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到了云儿的小学校门口,眼前满是送孩子的家长和蹦蹦跳跳的孩童,喧闹声里都透着生机。
“云儿,下午哥哥再来接你。”
谢灵单脚撑地,看着妹妹跳下车。
“知道啦!哥哥再见!”
云儿刚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的晓晓,立刻挥着手喊:“晓晓,这里这里!”
她背好书包,朝谢灵挥了挥手,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鹿,牵着晓晓的手,头也不回地汇入穿着蓝白校服的人流中,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喧闹里。
谢灵目送她消失在校门后,才调转车头,朝着自己的中学骑去。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今天竟格外轻快,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好像连风都在帮他推着车。
当他踏进久违的校园时,上课铃声正好“铃——铃——铃——”地响了起来。铃声清脆、响亮,划破清晨的宁静,像一道庄严的宣告。
它不仅催促着学生们快步走向教室,更像一道分水岭,把过去的惊险与迷茫,稳稳隔在了外面。
铃声还没停,谢灵就看到了站在教学楼下的赵鹏、李哲和万生吟。他们也看见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灵!这里!”
万生吟第一个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阳光。赵鹏走上前,轻轻捶了一下谢灵的肩膀,动作亲昵又自然。
“可算回来了,感觉跟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李哲推了推眼镜,笑着补充:“而且作业一点没少,周末赶得我手都酸了。”
四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友情沉淀的默契,更有一份心照不宣的约定——让过去翻篇。
他们没提那个惊险的午夜,没提那些诡异的经历,只是像最普通的同学一样,一边抱怨着作业太多,一边并肩走向教室。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同学们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这些曾经觉得枯燥的日常声响,此刻在谢灵听来,却组成了一首无比安心、无比珍贵的交响乐。
223路公交车的诡异传闻,鬼楼里的往生之殿,那些纠缠不休的忆体……
它们没有被刻意遗忘,却在“光阴”这条长河的冲刷下,慢慢褪了色,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再也无法轻易触动心底的波澜。
它们被稳稳地安放在了“过去”的抽屉里,不再打扰“现在”的平静。
生活,真的沿着“正常”的轨道,平稳地向前滑行。
所有的迹象都在说,一切都在朝着光明的未来走。而再次悄然浮现的忆质箴言,或许正是这段时光最好的注脚:
【岁月往往无情,可却带走了那些最为磨人的纷扰,留下了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