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之中，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谢灵头颅，仿佛被无形的皮鞭狠狠抽打。
这痛楚汹涌如潮，瞬间淹没所有感知，如同千万毒虫啃噬。极度的痛苦迫使他挣扎着从封闭的意识深渊中苏醒。
他艰难睁眼，却是一惊——笼罩古寺的浓重迷雾竟已奇迹般散尽！皎洁月光下，古寺终于显露真容。唯有那神秘的龙人，依旧静坐石上，双目失神。
“你醒了……”
察觉谢灵动静，龙人立刻回神。祂来到近前，并未落肩，而是居高临下，眼神带着一丝不屑。
“前辈，我怎么了？”
谢灵想摇头，轻微的动作却带来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沉重如铅，身体虚浮无力。
“一只邪魅之虫罢了。它趁你精神虚弱魂附于你，想借你身体脱困。不必担心，清除它时，我发现它与古寺共生。本体消亡，迷雾自然散去，此地重归平静。”
“邪魅之虫？”谢灵不解。
“生于常世与往世间隙，渡劫轮回之物。魂附可延寿三百载，巅峰时能炼化宿主魂魄为‘灭魂’……”龙人语气转淡，“罢了，与你说这些也是徒费口舌。”
祂转身走向庙门。
“你命大，有我灵力护持才未被灭魂，否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是……么……”谢灵面色晦暗，心中疑云重重，身体更是被彻底掏空，虚弱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尽管如此，龙人的救命之恩重如山岳。又歇息良久，他才勉强撑起身子，对着庙门方向深深一揖：“前辈救命大恩，谢灵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百倍相报！”
“嗤——”
龙人一声轻蔑嗤笑，身形一晃，如电般没入破旧庙门，消失不见。
望着紧闭的门扉，谢灵心绪翻腾。日后？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此地终究是星光墟，若三大家族时刻监视，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回丢失的记忆碎片——至少，要让龙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咔——嚓——”
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谢灵紧随着龙人踏入庙宇。光线昏暗，但庙内的破败景象仍清晰可见，比之外表有过之而无不及。
屋顶瓦片支离破碎，悬悬欲坠；地面坑洼不平，寻不着一块完整的地砖。支撑屋宇的梁柱在岁月与风雨的蚀刻下，表面沟壑纵横，触目惊心。
蛛网如灰白的丧幡，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每一个角落。阴风穿堂而过，整座庙宇连同地面都在“轰——轰——”的低吼中震颤，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倾颓。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并非这摇摇欲坠的残躯，而是庙宇中心——那本该供奉佛像的位置，竟是空空如也！
一丝一毫佛像曾存在的痕迹都寻觅不到。这绝无可能！连外部的梁柱都尚能支撑，内里的佛像怎会先一步化为乌有？
谢灵凝神细察，空荡荡的佛台上赫然残留着数道深而凌乱的拖拽槽痕——这绝非自然风化，而是粗暴的人为移除！
“有佛，则庙生；无佛，则庙死。”
一行冰冷的箴言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脑海，如同古老的诅咒般反复回荡：
“众生平等，皆是谛空；无稽之首，皆为轮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阵阴风拂过，谢灵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刺骨的寒意仿佛冻结了血液。
眼前的种种，无不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这根本就是一座被彻底废弃、断绝了香火灵性的死寺！
此地，真会有与龙人记忆碎片相关的线索吗？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瞧你那没出息的怂样！真晦气！”
龙人瞥见谢灵苍白的脸色，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啥也不懂的小畜牲！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甭管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别一个劲死盯着瞧！你是肉体凡胎，害怕尿裤子都正常！等这破事完了，老子自会把你这段糟心记忆抹得干干净净！现在，给老子打起精神去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龙人满腔烦躁，若非此刻与谢灵性命相连，祂恨不能立刻将这碍事的凡人踹回原来的世界。
强压下怒火，祂再次加强了附着在谢灵身上的灵力护持，粗暴地将谢灵从恐惧的泥潭里拽出。
紧接着，祂利爪一划，从自身仅存的微型空间中抠出一颗蜡封的暗黄色药丸，不容置疑地塞进谢灵嘴里：“吞了！”
药丸下肚，一股辛辣的热流涌遍四肢百骸，暂时驱散了部分虚弱。
两人不敢有丝毫迟疑，身形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直扑向那庙宇群。这庙宇群共有六间，每一间都成了他们激烈争夺的战场。
只见他们在庙宇中穿梭如飞，蛛网在他们的猛力撕扯下纷纷断裂，积尘如烟雾般被扬起，朽木被粗暴地挪开，地面也被狠狠地敲打。
这座已经沉寂了不知多少个百年的古老寺庙，此刻正遭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时间在他们焦灼的搜寻中悄然流逝，谢灵的额头不断有汗水渗出，与灰尘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而龙人的耐心也随着一间间庙宇的空手而归而迅速消耗殆尽。
当他们进入第五间庙宇，一番搜索之后，结果依然令人失望。沉重的失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向两人袭来，几乎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两人站在庙宇群的中央，谢灵的脸上充满了忧虑之色，而龙人的眼中则翻腾着择人而噬的暴戾凶光，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前辈……有没有可能，我们弄错了方向？”谢灵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点燃身旁的炸药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龙人猛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如牛，“老子对自己记忆的感应绝不会错！那感觉……那感觉近在咫尺，却又像被一层层该死的迷雾裹着！是它在戏耍老子！”
“可……万一又是某种更高明的障眼法呢？”
谢灵的声音细若蚊呐。
“障眼法？”龙人嗤之以鼻，赤红的瞳孔扫视着破败的庙宇，“那点微末伎俩只能困住你这等凡人！困不住老子！以我对那家伙的了解，同样的把戏它不屑玩第二次！”
祂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再次蔓延，
“那狡猾的东西，定是趁着邪虫魂附和你我翻找的混乱，偷偷溜到哪个老鼠洞里藏起来了！继续找！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老子就不信，它能钻到地心去不成！”
龙人低吼着，猛地转身，再次冲向他们搜寻过的第一间庙宇。
谢灵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违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开始了更加疯狂、近乎自虐的二次搜查。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用指甲抠挖着地缝，将每一簇垃圾都彻底抖散，不放过任何一点微末的异常。
一间，两间，三间……
绝望的阴影随着重复的动作不断加深。当他们麻木地踏入第六间，也是最后一间庙宇时，仅存的期望早已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悠远、空灵、仿佛自亘古洪荒传来的钟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庙宇的死寂。那声音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骤然苏醒时的低吼，初时低沉厚重，随即化作洪钟大吕般的轰鸣，在空气中激荡出肉眼可见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撞在残垣断壁上又折回，久久不散。
谢灵浑身一激灵，几乎从地上弹起。他猛地回头，只见那龙人已化作一道银白色闪电疾射而出，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这异响定是转机！”
谢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想，立刻拔腿狂追。他脚尖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死死咬住龙人那道疾奔的背影，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
“咚——咚——咚——”
钟声不疾不徐地继续回荡，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的灵魂深处。每一声响起，谢灵都感觉五脏六腑在随之共振，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巨锤在体内反复敲打，震得他气血翻涌，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然而，钟声的频率正悄然加快，从最初的沉稳悠远，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如同激昂的交响乐正一步步推向高潮。
谢灵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反观那龙人，脸上却骤然绽开狂喜与狰狞交织的神情。他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仿佛等待这一刻已耗尽了千百年光阴。
“孽障！这回看你往哪藏！自寻死路！”
龙人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来回冲撞，震得谢灵耳膜生疼。
他反手一挥，掌心凝出一颗深蓝色光球，那光球约莫拳头大小，表面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向地面！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烟尘与碎石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灰褐色的蘑菇云。坚硬的地面被硬生生炸开一个直径数丈的巨大深坑，边缘的碎石还在簌簌往下掉。
龙人状若疯魔，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他双爪连挥，一道道深蓝色光球如同密集的暴雨，接二连三地砸向深坑四周的地面！
轰！轰！轰！
爆炸声接连不断，泥土与石块翻飞四溅，原本就残破的地面被狂暴的力量反复犁过，变得坑坑洼洼，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
“给老子滚出来！！！”龙人咆哮着，声音里满是暴戾。
当第七次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谢灵眼尖地瞥见——在翻卷的泥土边缘，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形似雏鸟的虚影正瑟瑟发抖，惊慌失措地试图钻入旁边一块尚未被波及的土地！
“想逃？做梦！”
龙人狞笑一声，右手猛地虚空一抓。刹那间，一条由幽蓝电光构成的锁链凭空凝成，锁链上布满倒刺，闪烁着危险的弧光。
他手臂猛地一振，锁链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缠向那枚蓝色光点！
“唳——！”
光点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尖鸣，像是濒死的哀嚎，仿佛已预见了自己的末日。
“抓到你了！”锁链缠上光点的瞬间，龙人狂喜地嘶吼，猛地用力回扯！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蓝色光点竟爆发出一种决绝的狠厉。它周身的光芒骤然炽烈起来，如同烧红的烙铁，随即在谢灵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硬生生将自己撕裂成了两半！
“噗嗤！”
一声轻响，一半被龙人的锁链牢牢缚住，在锁链中疯狂挣扎扭动，发出细碎的呜咽；另一半则借着撕裂的反冲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地面，蓝光一闪，瞬间没入泥土之中，连带着它所有的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龙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滔天的暴怒！
他死死盯着锁链上兀自挣扎的半片碎片，脸色铁青如铁，浑身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磅礴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杂种！竟敢如此戏耍老子！老子定要让你形神俱灭！！！”
龙人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整座庙宇都在簌簌发抖，残垣上的碎石不断滚落。
谢灵心胆俱裂，生怕他盛怒之下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顾不得危险，一个箭步扑上前：“前辈息怒！息怒啊！至少……至少我们已得其一！这已是重要的线索了！”
龙人却充耳不闻，双目赤红如血，杀意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滚。他猛地抬手，将积攒的狂暴力量毫无保留地轰向那另一半碎片消失的地面——显然是要泄这心头之恨！
“轰——！！！”
巨响声中，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被龙人含怒一击砸中的地面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继续塌陷，反而在一阵沉闷而古老的“咔哒……咔哒……轰隆隆……”的声响中，缓缓向两侧裂开。
那声音像是无数齿轮在转动，带着岁月的沧桑与厚重，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亿万年的存在，正在缓缓苏醒。
烟尘弥漫中，一个幽深、向下延伸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洞口边缘布满了斑驳的铜锈，散发着森冷的气息，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深不见底。
“……”
谢灵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这到底是峰回路转，还是另一个更致命的陷阱？
“嗯？”
面对这突然开启的未知通道，龙人暴怒的头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了看手中锁链里仍在挣扎扭动的半片碎片，又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谢灵，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没有丝毫犹豫，龙人张口，竟直接将那半片挣扎的蓝色碎片囫囵吞了下去。
碎片入口的瞬间，他周身的蓝芒剧烈闪烁起来，庞大的身躯也微微震颤了一下，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前辈！您怎么样？”
谢灵紧张地追问，声音都带着一丝发颤。
龙人闭目凝神，眉头紧锁，似乎在艰难地咀嚼、消化着碎片中的信息，半晌才缓缓睁开眼。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糟透了。像是自己的陈年记忆，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那……里面有什么信息？”谢灵急切地问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龙人沉默了片刻，赤红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飞速掠过。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地点……指向这里。幽冥古寺……就是我们脚下的这座。”
“那不正好？线索就在此地！”谢灵精神一振，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是这里没错……”龙人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破败，看到遥远的过去，“但感觉……不对。这碎片里残存的画面……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谢灵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安的预感悄然升起。
“嗯。”龙人肯定地点头，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额角，那里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窜动，带来阵阵刺痛，“是‘两个人’……并肩而立。另一个……”
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即使只是记忆碎片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祂的气息，竟让老子的灵魂本源都在震荡！”
那感觉，如同直面深不见底的渊薮，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古老而纯粹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