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歌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终于冲破粘稠黑暗的水面,肺部因极度缺氧而剧烈收缩,带来一阵撕扯般的尖锐痛感。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现实中微凉的、带着安神香残余气息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冰棱,刺痛着喉咙,却也让她那被血腥画面充斥的混乱识海,稍稍拨开迷雾,回归现实的冰冷。
然而,那令人窒息的、血淋淋的命运碎片,并未因回归现实而消散。小桃血肉模糊的背脊、那双因剧痛和滔天冤屈而失去所有神采、最终空洞望着锦绣阁方向的眼眸、苏清婉那张挂着虚伪泪痕却眼神冰冷恶毒如同淬毒匕首的俏脸……还有那沉重的、泛着血光的枣木木板,一次次击打在单薄肉体上发出的、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啪啪”闷响,混合着小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与最终气若游丝的绝望喃喃……所有这些,都如同最顽固的、来自地狱的诅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闪回、交织、放大,啃噬着她本就因重生而脆弱不堪的神经,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疯狂的深渊。
她依旧无力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板上,背脊靠着同样没有丝毫温度的紫檀木榻沿。月白色的软绸寝衣,早已被涔涔而下的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凉飕飕地紧贴在皮肤上,清晰地勾勒出她因极致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抑制的、细微却持续的颤抖。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般狂跳,节奏混乱而猛烈,像一面被无形巨锤疯狂敲击的破鼓,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沉闷的痛楚,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丝绸光滑的质感下,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近乎透明的青白色,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料,深深陷进皮肉之中,试图用这种尖锐而具象的疼痛,来压制、来转移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彻底撕裂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滔天愤怒。
苏清婉!
果然是苏清婉!
她的毒手,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不可耐!如此狠辣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仅仅是因为自己侥幸识破并阻止了她毒害养母的计划吗?她就要如此迅猛地调转刀锋,立刻拿自己身边最亲近、最无辜、最没有反抗之力的小桃开刀?用这种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用这种活活杖毙的残忍方式,来狠狠地警告自己、报复自己?!
那枚象征着天家恩宠、却成为催命符的御赐玉佩,那看似天衣无缝的“人赃并获”,那些仆妇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那飞溅的鲜血和最终瘫软在地、了无生息的躯体……这一切,在前世曾真实地、血淋淋地发生过!而这一世,它就像一把淬了剧毒、闪烁着寒光的铡刀,明晃晃地高悬于顶,那无形的绳索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收紧,昭示着三日之后那无可挽回的、血淋淋的结局!这不仅是命运的残酷,更是苏清婉那蛇蝎心肠最赤裸的展现!
我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巨大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愤怒,在她四肢百骸的血管里疯狂奔涌、冲撞,几乎要焚毁她的理智。而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如同冰冷毒蛇般的后怕,则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脊椎,并向四肢蔓延,带来刺骨的寒意。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那血腥的画面几乎让她呕吐出来。但她残存的、历经生死磨砺出的意志在呐喊,告诉她,此刻若被情绪彻底支配,只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正中敌人下怀。
我强迫自己,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几乎要掐破肌肤、嵌入胸口的双手。那双手冰冷、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将它们抬起,死死地捂住了自己依旧残留着惊惧泪痕、冰凉一片的脸颊。指尖触及皮肤的冰冷,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深深地、连续地吸了好几口冰冷的、带着安神香余味的空气,试图将那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强行压回心底。
冷静!
必须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直接去告诉父亲母亲?说苏清婉要在三日后陷害小桃,将其杖毙?证据呢?难道要告诉他们,我是重生归来,或者身负系统,通过窥见命运碎片得知的?这比那“噩梦”之说更加荒诞不经!只会被当成失心疯,不仅无法取信于人,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苏清婉和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警觉,甚至可能促使他们狗急跳墙,采取更极端、更隐蔽、更无法防范的手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么,将小桃强行留在身边,宣称要贴身保护,做到真正的寸步不离?且不说我能否在偌大的凤府,在苏清婉无孔不入的眼线监视下,真正做到二十四小时的严密守护。这无异于将小桃置于明晃晃的、最显眼的靶心!苏清婉只需稍微变换一下陷害的方式,比如制造一场“意外”的跌落、一场“不小心”的走水,或者干脆换一个更不易察觉的毒计,我又能防得住几时?又能看护得多周全?这简直就是抱薪救火,将小桃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思前想后,权衡利弊,那纷乱如麻的思绪中,唯一清晰浮现、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小桃暂时离开凤府这个巨大的、危机四伏的漩涡中心!彻底离开苏清婉那毒蛇般触手可及的范围!到一个相对安全、至少是苏清婉势力难以轻易渗透的地方去!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我冰冷而混乱、充斥着血腥画面的脑海中,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燃起的一支火把,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光亮,逐渐变得清晰、坚定起来。谢云舟的药庐……那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接纳并庇护小桃的地方。只是,要如何说服那位性情难测的神医?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
凤九歌就那样维持着跌坐的姿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榻沿,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坐了整整一夜。窗外的月光,如同一个沉默而冷酷的旁观者,缓慢地、无情地移动着,清冷的光辉从雕花窗棂的东侧悄然滑向西侧,在室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斑驳陆离的光影,恰似她心中那翻腾不休、激烈碰撞的思绪浪潮。她调动起前世今生所有的智慧和谨慎,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完善着那个刚刚成型的计划,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她预想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和阻碍——母亲的质疑、出府的困难、接应的延迟、苏清婉眼线的监视……并为每一种可能,都设想了相应的应对之策。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逐渐褪色,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鱼肚般的灰白,熹微的晨光如同羞涩的少女,悄然探出头来,试图驱散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她才感觉到身体早已僵硬麻木得像不是自己的。她用手撑着冰冷的榻沿,尝试了好几次,才有些踉跄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因血液不流通而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麻痛。
她一步步挪到那面清晰的琉璃镜前。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久病初愈。眼底是两团无法掩饰的、浓重得如同泼墨般的青黑,昭示着这一夜的无眠与心力交瘁。然而,与这憔悴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眼,因为一夜极致的煎熬、痛苦与最终孤注一掷的决断,反而被淬炼得异常明亮,亮得惊人,像是两颗被投入冰水中的黑色寒星,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
清晨的凤府,在清脆的鸟鸣声中渐渐苏醒。丫鬟仆妇们开始轻声走动,准备伺候主子们起身,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在廊庑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清新而略带湿润的气息,混合着庭院中花草经过夜露洗涤后散发的淡淡芬芳,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却无法驱散凤九歌心头的阴霾。
凤九歌走到黄花梨木雕花衣橱前,没有选择那些过于华丽鲜艳、引人注目的衣裙。她仔细挑选了一件相对日常、但用料和做工依旧不失凤家嫡女身份的藕荷色绣折枝玉兰图案的齐胸襦裙。颜色清雅,不扎眼,却又自带一股书卷般的沉静气质。她拆散了昨夜披散的长发,没有梳繁复的发髻,只用一支质地温润、毫无雕饰的简单白玉簪子,将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在脑后松松绾了一个简单的髻,余下几缕发丝自然垂落鬓边,刻意淡化了些许及笄礼后应有的华丽与张扬,反而增添了几分符合“学习打理事务”的稳重与内敛。她对着镜子,努力调动面部那些僵硬的肌肉,试图挤出一个看似平和、甚至带着点对未来隐隐期待的笑容。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勉强维持的笑容背后,是如同山峦般沉重压下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压力与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裙摆的每一道褶皱,确保自己看起来无可挑剔,这才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从容的步伐,前往林婉如所居的“慈安居”进行晨间请安。
时辰尚早,慈安居内弥漫着早膳后清粥小菜的淡淡余香。林婉如刚用过早膳,正端着一盏雨过天青瓷杯,小口啜饮着里面碧绿清透的清茶,眉眼间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与平和,见到女儿前来,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凤九歌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微微垂首,站在一旁。她刻意将声音放得比平日更加轻柔了几分,语调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女儿家对即将踏入新领域的憧憬,与一丝对未知事务本能的不安与忐忑,轻声开口:
“母亲,”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女儿昨日及笄,按照礼制,已是大人了。回想母亲往日里不仅要操持偌大府邸的中馈,还要费心打理那些繁杂的庶务、田庄、铺子,其中的辛劳,女儿往日懵懂,如今细想,深感惭愧。女儿想着……身为凤家女儿,总不能一直做个万事不懂、只知吃喝玩乐的米虫,是不是……也该开始学着打理自己的陪嫁铺子和田庄了?哪怕只是略知皮毛,将来……将来若是出嫁,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丢了我们凤家的脸面,让婆家看了笑话去……”
她的话语在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适时地飞起一抹被晨光映照得愈发明显的红晕,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与认真。她成功地将一个刚刚及笄、渴望证明自己价值、又对完全陌生的领域感到些许惶恐不安的少女心态,演绎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林婉如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里,迅速漾开了毫不掩饰的欣慰与喜悦的笑意。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然后伸出手,将凤九歌微凉的手拉到自己温暖的手心中,轻轻拍着,语气充满了怜爱:“傻孩子,你能突然有这个心,懂得体谅母亲的辛苦,想着为家族分忧,母亲心里啊,真是比喝了蜜还要甜。只是……”她话锋微转,带着过来人的感慨,“这打理庶务,听着简单,实则里头门道多着呢,琐碎繁杂,最是耗神费力,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轻松有趣的,辛苦得很呐。”
“女儿不怕辛苦!”凤九歌立刻抬起头,眼神恳切,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母亲就当是让女儿先去见识见识,练练手,总比一直关在府里,两眼一抹黑要强。女儿听说京中‘锦绣阁’的衣料最是时新,花样也精巧别致,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时常光顾。不若……不若就让女儿先带着小桃去瞧瞧,选几匹时兴的料子,一来可以亲眼看看如今市面上流行什么,价钱几何,算是初步接触;二来……也给母亲和祖母挑些鲜亮合适的回来,裁制新衣,也算是女儿及笄后,对母亲和祖母尽的一点孝心。”
她巧妙地将“学习打理庶务”这个略显枯燥正大的理由,和“为长辈尽孝”这个充满温情的借口,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并且,她特意点名要带小桃。小桃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带出去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大家闺秀出门的惯例,不会引起任何额外的怀疑和关注。
林婉如看着女儿那“跃跃欲试”、充满干劲,又带着点对她这个母亲和身边丫鬟自然而然依赖(指明要小桃陪伴)的娇憨模样,心中更是软成了一滩春水,只觉得女儿经过及笄礼这场成人仪式,果然是一夜之间就懂事、长大了不少,开始为将来着想了。她略一思忖,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开端,便含笑点头应允了:“也好。锦绣阁确实是个好去处,料子好,掌柜的也本分。你去看看也好,就当散散心,开开眼界。多带几个稳妥的婆子和小厮跟着,路上小心,早去早回,莫要在外面逗留太久,免得母亲担心。”说着,便转头吩咐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立刻去安排出行的车马和随行护卫人员。
“女儿谢过母亲!”凤九歌压下心中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激动与紧张,恭顺地再次行礼告退。转身,迈着看似平稳的步伐离开慈安居时,她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手,才几不可查地微微松开了些许,掌心早已是一片湿冷粘腻的汗意,冰凉地贴着肌肤。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出去了。
回到自己所居的“锦绣阁”,小桃已经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一切出门所需的事宜。她脸上洋溢着单纯的、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欢喜,脸颊红扑扑的,能为小姐出门挑选时新衣料,对她这样年纪的小丫鬟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期待的美差。
“小姐,马车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备好了,随行的李嬷嬷和张嬷嬷,还有四个护院家丁都在二门外候着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小桃的声音里带着雀跃,那双杏眼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凤九歌看着小桃那全然信任、毫无阴霾、对未来充满简单憧憬的笑脸,心中如同被最细密的针尖反复穿刺一般,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痛楚。这个傻乎乎的、一心只装着她的丫头,根本不知道,如果不是那枚来自因果镜的“命运碎片”,就在短短三天之后,她此刻洋溢着的鲜活生命,将被何等残忍的方式无情剥夺,化作一具冰冷破碎的尸体!
她强行在脸上扯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温和自然的笑容,伸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替小桃理了理鬓边那一丝原本就梳得一丝不乱的碎发,语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愧疚、不舍与决绝的复杂情绪,低声叮嘱道:“这就走。小桃,记住了,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跟紧我,寸步不离。”
小桃虽然对小姐这略显突兀的叮嘱感到一丝不解,但并未深思,只当是小姐第一次独立出门有些紧张,立刻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死死跟着您,保证连只蚊子都靠近不了您!”
凤家那辆彰显着一品公侯门第尊贵身份的、车厢宽敞、装饰着凤家徽记的华丽黑漆平头马车,在训练有素的车夫驾驭下,缓缓驶出了威严高耸的凤府侧门。沉重的包铁木轮,轧在门口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碌碌”声响,打破了清晨坊间的宁静。马车前后,各跟着两名身材健壮、眼神警惕的护院家丁,车旁还有两位穿着体面、神色严肃的嬷嬷随行。这样的排场,既充分显示了凤家的身份与体面,也起到了足够的护卫作用,符合高门贵女出行的规制。
车厢内部,铺设着厚厚的、触感柔软舒适的猩猩红锦缎软垫,角落里的鎏金狻猊香炉中,正袅袅升起一缕极淡的、清雅甘甜的百合香,与车厢本身的木质香气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安宁舒缓的氛围。
凤九歌看似慵懒随意地靠在车厢壁的软枕上,一只手臂搭在窗沿,目光却透过那微微晃动的、用细密竹篾编织而成的车窗帘子的缝隙,不动声色地、极其敏锐地观察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熙攘的行人、林立的店铺。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绷着,精神高度集中,留意着是否有形迹可疑、目光闪烁、或是在不同路段反复出现的跟踪者。她深知,苏清婉在府中经营多年,眼线遍布,自己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小桃出府,目标明显,绝对不可能不引起对方那些隐藏在暗处耳目的注意。果然,在马车拐过两个街口后,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穿着灰布短打、其貌不扬的男子,在不远处的人群中若即若离地跟随着,动作看似随意,但那视线却时不时地扫过凤家的马车。
小桃则全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她乖巧地坐在车厢另一侧靠近车门的位置,偶尔会忍不住好奇,微微掀开自己那边的窗帘一角,小声地、带着新奇与兴奋指着窗外某家新开张、幌子格外鲜艳的店铺,或是街角那围了一圈人、正在表演吐火杂耍的江湖艺人,与凤九歌分享着她那些简单而快乐的发现。她全然沉浸在这难得的出门乐趣中,丝毫不知,身边她最信赖的小姐心中,正经历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惊涛骇浪,更不知这次看似寻常、令人愉快的出门之旅,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沉重而残酷的目的,以及即将到来的、令人心碎的分离。
马车最终在京城最负盛名、专为达官显贵服务的顶级绸缎庄——“锦绣阁”那气派非凡的黑漆金匾大门前,平稳地停下。
早已得到凤家提前派人通知的掌柜,亲自带着两名机灵的伙计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殷勤而恰到好处的笑容,躬身将这位尊贵的凤家嫡女,毕恭毕敬地请上了二楼那间专门预留出来、陈设雅致、环境极为清净的贵宾厢房。
很快,各色时新、珍贵、在普通店铺难得一见的绫罗绸缎,如同色彩斑斓的流水一般,被训练有素的伙计们一匹一匹、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井然有序地铺陈在厢房中央那张宽大的、铺着暗红色丝绒的紫檀木案几之上。顿时,整个厢房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流光溢彩,宝光闪烁。有光滑如镜、触手生凉的江南云缎,有轻薄如烟、上面绣着精致缠枝花纹的鲛绡纱,有色彩浓艳、富丽堂皇的蜀锦,还有来自海外、印着奇异图案的缭绫……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几乎要迷失在这片由丝绸构筑的华丽海洋之中。
凤九歌强压下心中的焦灼与不安,表面上维持着世家贵女应有的端庄与挑剔,伸出纤长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在一匹匹光滑冰凉的缎面上缓缓拂过,那细腻的触感却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半分应有的喜悦涟漪。她一边敷衍地应对着掌柜在一旁殷勤备至、口若悬河的介绍与推荐,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与谢云舟那边派来接应的人,按照约定好的暗号碰头。
为了合理地拖延时间,也为了更好地掩饰内心那如同沸水般翻涌的焦躁情绪,她的目光在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厢房内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靠墙摆放的那个红木书架之上。那上面除了几件雅致的瓷器摆件,还随意放着几本显然是用来充作装饰、提升格调的书籍。她信步走过去,姿态闲适地随手抽出一本看起来纸张泛黄、颇有年头的、似乎是记载地方风物的志书,漫不经心地倚着书架翻看起来。
书页是那种老式的宣纸,已经泛出一种陈年的、温和的黄色,带着淡淡的、独特的墨香和难以避免的、细微的尘埃气息。她的目光原本只是毫无焦点地、快速地掠过那些记载着某地地理沿革、物产风俗、略显枯燥的文字。直到……翻到其中某一页时,一幅线条古朴、甚至因为年代久远和印刷技术所限而显得有些模糊粗糙的插图,如同拥有魔力一般,猛地抓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那似乎是一幅描绘某种古老而盛大祭祀场景的图画。旁边的文字标注显示,地点名为“凤凰山”。图中,一群穿着样式奇异古朴、绝非本朝服饰的祭司们,正神情肃穆地环绕着一处高高垒起的、造型怪异的祭坛,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位站在祭坛最前方、显然是主祭之人。他手中,正高高举起一件造型奇特的法器!那法器的整体形状,尤其是它边缘处那些隐约可见的、镌刻着的繁复而古老的纹路……竟然与她意识深处那面神秘莫测的“因果镜”虚影的边缘纹路,有着至少五、六分的惊人相似!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后又失控般地狂跳起来!
因果镜……前朝祭祀……凤凰山……
这三者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层次的关联?!
这面将我从死亡深渊拉回、赋予我窥视命运碎片能力的镜子,它的来历,难道并非系统所说的那般简单?它是否与那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凑得更近些,将那插图看得更仔细、更分明一些。然而,那插图本就因年代和印刷工艺而模糊不清,加之书页泛黄,细节更是如同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之中,难以清晰地捕捉和辨认。我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将那些诡异纹路的走向强行记忆下来,但它们就像滑溜的鱼儿,在我意识的边缘游弋,难以把握。这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
就在她的心神完全被这幅诡异插图所吸引,陷入深深思索与疑虑之际,厢房那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木门,被极有规律地、轻轻地敲响了三下,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一名穿着锦绣阁统一制式的青色短褐伙计服饰、但身姿挺拔、眼神格外清亮机灵、与普通伙计气质迥异的年轻人,低着头,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茶点和一盏刚沏好的香茗,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他低眉顺眼,动作熟练地将茶点香茗一一放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小几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然后,在直起身,看似要恭敬退下的瞬间,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极其隐晦地、快如闪电般对着凤九歌的方向,做了一个特殊而复杂的手势——那正是她与谢云舟事先约定好的、确认身份无误的接应暗号!
来了!
终于来了!
凤九歌精神陡然一振,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启明星。她强行将方才那幅诡异插图所带来的重重疑虑和探究之心,暂时狠狠地压回心底深处。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小桃的安危更重要!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本地方志合拢,轻轻放回书架原处,仿佛只是随手翻阅打发时间。然后,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主子的随意,对一直侍立在一旁、正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案几上那些流光溢彩的漂亮布料的小桃,招了招手,语气尽量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唤道:“小桃,你来。”
小桃不疑有他,立刻收回目光,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小姐”,快步走到她身边,微微仰起脸,眼中带着询问。
凤九歌伸出手,轻轻握住小桃那带着温热体温和些许薄汗的手。那真实的、充满生命活力的触感,让她的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她看着小桃那双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溪流般纯粹、写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清的、极其严肃而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桃,听着。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关系到很多事,非常重要。”
小桃闻言,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就站得笔直的腰板,小脸瞬间绷得紧紧的,那双杏眼里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郑重与决心,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小姐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一定给您办好!”
“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凤九歌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我要你,现在,立刻,跟着这位……伙计,”她的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个垂手侍立在一旁、看似恭敬无比的年轻人,“从后面的暗门悄悄离开。他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会有一位医术非常高明的神医接应你,他会妥善安排你的住处,并且……会教你一些东西,或许是辨识草药,或许是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你到了那里,要乖乖听话,认真跟着学,长些本事。记住,没有我亲自写的亲笔信物,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去接你,你都绝对不能跟着回来!听明白了吗?”
小桃彻底愣住了,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无法抑制的不安与慌乱,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您不要奴婢了吗?是奴婢……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吗?奴婢可以改!求您别赶奴婢走!” 说着,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浓厚的水汽,眼圈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酸。
看着她这瞬间流露出的委屈、不解和深深的不舍,凤九歌心中酸楚难言,如同被浸泡在最烈的陈醋之中。她用力地回握住小桃的手,仿佛要给予她力量和信心,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坚决,压低到极致:“不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很好,非常好!恰恰是因为你太好了,太忠心了,我才必须把你送到一个更安全、更稳妥的地方去!有人在暗中,想要用最恶毒的方式害你!他们想利用你来打击我,伤害我!你留在府里,目标太明显,我……我恐怕护不住你周全!”
她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全部骇人听闻的真相——那预见到的惨死画面。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残忍,她怕小桃承受不住。但她必须让小桃清晰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乎她的想象,这并非儿戏,而是生死攸关!
小桃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她年轻稚嫩的脸庞。但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委屈和那即将与小姐分离的巨大不舍,她带着哭腔,声音哽咽却执拗:“小姐……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让他们来害奴婢好了!奴婢要留在您身边!奴婢要保护您!奴婢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您!”
“傻丫头,”凤九歌的声音,也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微凉颤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小桃脸上那滚烫的泪痕,动作充满了怜惜与不忍,“你听着,你安全了,平安无事,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只有你好好地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地去应对那些明枪暗箭。听话,乖乖去那里,好好学本事,长能耐,将来……等这一切都过去了,你才能更好地、更有能力地帮到我,保护我,知道吗?这才是真正对我好,明白吗?”
小桃睁着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小姐眼中那深沉的、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担忧、沉重决绝以及深深疲惫的复杂眼神,虽然心中仍有万般的不解、千般的不愿和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离别悲伤,但对小姐那刻入骨髓的、绝对的忠诚和毫无保留的信任,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个人的情绪。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任由眼泪更加汹涌地流淌,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却异常坚定,如同立誓一般:“奴婢……奴婢听话!小姐……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奴婢学了本事,变得厉害了,就立刻回来!回来保护您!谁也不能欺负您!”
看着小桃一步三回头、泪水涟涟地,跟着那个气质清冷的“伙计”,从厢房角落一扇极其隐蔽、被厚重帷幔巧妙遮挡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凤九歌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空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冰冷而空洞的缺口。她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立在这间华丽却突然显得无比空旷寂寥的厢房中央,周围是价值千金、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它们散发出的华美光泽,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刺目的讽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寒冷。将小桃送走,是她在当下局势中,所能做出的、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但这理智的选择,也意味着,从此以后,在这座步步惊心、危机四伏的凤府深宅之内,她连最后一个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可以放心倾诉只言片语、可以给予她一丝温暖慰藉的人,都没有了。前路,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去面对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与深不可测的阴谋漩涡。
为了最终确认小桃离府这一举动,是否真的成功扭转了那既定的、血淋淋的悲惨命运轨迹,她强忍着再次使用系统可能会带来的精神不适与未知的生命力消耗,将意识强行沉入那片只有她能感知到的、虚无缥缈的系统空间。
【使用“命运碎片x1”,目标,小桃。】她在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默念出指令。
【指令已接收。目标锁定:小桃。开始加载命运碎片……】系统那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提示音,如期响起。
那点如同萤火般的光芒再次亮起,化作一道细微却耀眼的光流,瞬间撕裂了意识的阻隔,精准而迅猛地没入了她的眉心!
这一次,眼前出现的画面,不再是那个阴森恐怖、弥漫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凤府刑院。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看起来简朴无华、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院子里晾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似乎能透过画面,闻到那淡淡的、清苦而提神的各类药草混合的香气。小桃正安静地坐在一张低矮的小杌子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虽然眼睛还因为方才的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正带着几分好奇与怯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身形清瘦挺拔、看不清具体面容(但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的年轻男子(显然是谢云舟派来的学徒),正在不远处,背对着画面,动作熟练而专注地整理着晾晒在竹匾上的各种药材,嘴唇微动,似乎正在对初来乍到的小桃,低声交代着一些注意事项。
画面清晰地显示,小桃已经安全无恙地抵达了谢云舟的药庐,脱离了凤府那个巨大的危险漩涡。
凤九歌心中那块从昨夜起就一直高高悬着、压得她几乎窒息的巨大石头,伴随着这幅安宁的画面,终于“咚”地一声,稍稍落下了一些,让她得以喘息。
然而,就在这令人安慰的影像即将彻底结束、缓缓淡去的最后一瞬间,那原本稳定清晰的画面,毫无预兆地、猛地扭曲、晃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被一颗从天外飞来的石子骤然打破,泛起一片诡异的、不断闪烁的、如同冬日雪花般的杂乱纹路,同时伴随着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刺耳的、意义不明的嘈杂干扰声!这异常现象,大约只持续了短短一息的时间,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抹去,所有影像和声音彻底消失不见,系统空间恢复了死寂。
【命运碎片加载完毕。】
系统的提示音,依旧保持着它那一贯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
但凤九歌的心,却因那最后瞬间出现的、完全超出理解的异常干扰,再次猛地提了起来,一股新的、更加深邃的不安悄然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因果镜系统……也会出现这种不稳定的干扰?是系统本身存在某种她尚未知晓的缺陷或限制?还是……在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更高层次的力量或存在,在有意或无意地干扰、甚至……观测着命运的轨迹与她的一举一动?!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深入思考这令人不安的异常。在锦绣阁又刻意逗留了片刻,随意指了几匹看起来还算顺眼的料子,吩咐掌柜稍后送到凤府,作为此次出行的掩饰和交代,凤九歌便带着等候在外的随行嬷嬷和家丁们,神色如常地登上了返回凤府的马车。
马车再次碌碌行驶在返回凤府的、渐渐热闹起来的京城街道上。车厢内,因为少了小桃那鲜活的身影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而显得格外空荡和寂静。凤九歌独自一人,疲惫地靠坐在柔软的车壁上,微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试图平复这一夜未眠和接连情绪剧烈起伏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小桃暂时安全了,这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虚脱感随之袭来。但紧接着,一种更沉重、更窒息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她淹没。苏清婉那边,计划受挫,眼线必定已经将小桃离府未归的消息上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阴谋,只会更加隐蔽、更加恶毒、更加防不胜防。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她自己?还是她好不容易才救下的养母林婉如?她必须尽快地、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拥有足够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马车终于缓缓驶回了那熟悉而威严的凤府侧门,平稳地停下。
凤九歌扶着丫鬟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地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凤府内那熟悉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地面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回自己的锦绣阁,好好喘上一口气,平复一下这一上午所经历的惊心动魄与那刻骨的离愁别绪,就见林婉如身边那位姓李的、向来稳重可靠的管事嬷嬷,脚步比平日略显急促地从小径的另一头迎了上来。
李嬷嬷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表面上的恭敬、难以掩饰的好奇,以及一丝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微妙神情,她快步走到凤九歌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偶尔路过的、竖着耳朵的仆役们都隐约听清: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让老奴在此等候,请您现在就去慈安居一趟。”
她说到这里,话语微微顿住,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接下来的措辞,然后才用一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意味深长的语气,继续说道:
“镇北王府……刚刚派了王府的长史官,亲自送来了丰厚的谢礼。说是……特地答谢小姐您,昨日在皇家围场,‘无意间’出言提醒了王爷一句,使得王爷及时勒住了那匹突然受惊的坐骑,从而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意外。”
凤九歌的脚步,在听到“镇北王府”和“昨日围场”这几个字的瞬间,猛地一顿,像是骤然被无形的冰针钉在了原地!心脏,更像是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瞬间狠狠攥紧,几乎让她窒息!
镇北王萧无痕?!
谢礼?!
昨日围场?!
我昨日一整日都在凤府之中,为了及笄礼和后续的风波忙碌、惊惧,连府门都未曾迈出一步,何曾去过什么皇家围场?!又何曾见过那位权倾朝野、恨我入骨的镇北王?!更遑论什么“无意间”出言提醒,避免意外?!
这分明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之事!
他这到底是意欲何为?!
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迂回而危险的试探?是一种带着讽刺意味的、居高临下的警告?还是……他那边,已经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知晓了些什么?比如……我的重生?或者我身负系统之事?!
一股比面对苏清婉那明晃晃的恶意时,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刺骨、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我的尾椎骨,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一般,悄然向上,迅速爬满了我的整个背脊,让我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 完)